听了远宁王的话,白昼有一瞬间想问他口中的朋友是谁,可转念一想,问这么多做什么呢?毕竟小说的作者是个现代人,书里有些时空混乱的话语出现,也不足为奇。

装睡的人无法被叫醒,白昼看着王爷的脸,总还留存着一丝幻想,让他尚存一丝希望。

“你是简医生吗?”这句话问起来无比轻松,但他承受不住否定的答案,这比让他生不如死更残忍。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常用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比起死亡,绝望才是人类承受的最大的苦楚。

想到这,白昼觉得自己荒唐好笑,一会儿想试探王爷到底是不是想害他丧命,一会儿又舍不得这点儿虚幻的念想,即便真的不是远宁王下的手,他就对自己是真情吗?

别做梦了,他的深情在尧国的江山上,而你,只是想把他幻想成简医生。

虚情假意如同饮鸩止渴,可总有傻子甘之如饴。

胡思乱想中,他在小帐子里睡着了,他执意不让王爷看顾,远宁王拗不过他,嘱咐布戈好好照顾,本想安排近卫守在帐前,却被皇上振振有词的拒绝了:有人护卫,才是此地无银,安排正常巡夜就好了。

远宁王看着皇上半晌,目光里流出些许无奈,隧而离开了。

扶南边境雨后的夜,散去燥热,沁凉的风灌进远宁王的军帐,王爷屏退伺候的下人,放下帐帘。

他至今也还没完全习惯身处的环境,更不习惯有人总在身边伺候着。

他叫简岚鸢,是一名医生,却不知为何被困在远宁王的皮囊里。

几日前,简医生接了一台颇为重要的临床实验,实验设备是一台进口的先进仪器,如果成功,那么白昼的病就能见曙光。

术中,仪器突发故障。

回忆起电流一瞬间穿透过心脏的感觉,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殊不知,醒过来就变成千岁王爷。

远宁王……

白昼和他闲话时好像提过,他最近看过一本小说,里面有这样一个人物,人物的生平他只听白昼闲话过几句。

“简医生我今天看了本小说,里面的远宁王对那个昏君可太深情了。”

“哈,我今天才知道,王爷对皇上的好,是为了篡位。”

“你说,王爷心底到底有没有分毫的心动?”

嗯……

多日的自我怀疑以及数次差点把自己弄死之后,简医生也没能回到现实。

简岚鸢终于暂时识了时务,他好像真的变成小说里的王爷了。

悔不当初,没找白昼借书来看看。

因为第一次他和书里的昏君私下相处,称他为“陛下”时,昏君笑着一刀割在自己手臂上,冷笑着看自己的血往下淌,说他忽冷忽热……

什么玩意啊,好歹听过几句王爷人设的简医生只得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不容易找茬儿糊弄过去,刚适应没几天,变故又来了,昏君拉着他喝酒听曲儿,他无所谓的陪着闹,心道:你高兴就得了,要是喝死了,剧情是不是就提前结束了?

结果昏君一觉醒来,简岚鸢觉得他气场变了,前几日还懒洋洋的从不问政,突然变得铁腕贤明,更是说出一句白昼常说的话——解决一个问题的办法至少有三种,或以上。

那一瞬间,简岚鸢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了希望。

冷静之后,他又觉得,那个人不是白昼。

一来想他自己穿过来,容貌几乎没变,但那个人眼睛、鼻子、嘴,单拎出来哪一个,确实能让他恍惚,拼在一起看……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二来号问他脉搏的时候,君上确实身体非常不好,体虚畏寒、心肺胃都脆弱,同是身体不好,病状颇有几分相似,但病理……全不相同;

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人若真是白昼……怎么会不认识他,又怎么会不问呢?

想到这,王爷决定继续见招拆招,随波逐流,看顶着昏君名头的君王做不符合他人设的事情,也挺有意思的。

若是有朝一日回去了,再见到白昼,能给他讲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只是,能回去时,他……还在吗?

他的身体确实太差了,这个孱弱的人,其实骨子里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死扛到底的执拗性子。

太刚了,刚得让人心疼。

想到这,简岚鸢端起桌上的冷酒一饮而尽。

他是主刀医生,几乎不喝酒,辛烈的酒液入喉,呛的他咳了几声,紧接着食道管到胃部一阵烧灼感,只是感觉再强烈,也敌不过他心口的刺痛。

再说白昼,许是白日里闹得狠了,他难得睡得很沉,还做了梦,梦到那日初醒时,远宁王把他抱起来,在他耳边低声呢喃: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白昼当然睡不着了,猛然就睁了眼睛。自己真的又在泡药浴。他睡得太沉了,怕是布戈觉得他又昏睡过去,才做此安排的。

那个梦……果然是日有所思。

六七尺见方的池中蓄满了水,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药香,暧昧无比的烛火光和温柔的风……

下一刻,白昼惊觉不对劲——池子里,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个东西,一直潜在水底,轻柔的攀住他,就往他胸前贴过来。

白昼大惊。

下意识想站起来。

但他站不起来,他的四肢像被灌了铅,重得抬不动,从头到脚,哪里都动弹不得。

水里的东西,先是在他心口贴了贴,漾在水里毛发似的一团轻柔扫过白昼颈间的皮肤,让他觉得心里发毛。

是人是鬼?

一路向上……东西贴着白昼的身体蹭上来,一直没和他分开丝毫的距离。他好像对白昼脖子上的伤口很感兴趣,探触着,不痛,却微凉。

白昼身上的寒毛瞬间战栗,抗拒却无可奈何。

那个东西沿着白昼的身子一直攀到与他视线齐平的高度,因为贴得太近了,看不清他的模样,依稀分辨出,他……是个人。

唇上的触感变得暗昧起来,那人的头轻微左右晃动,用他的双唇抚摩着白昼的唇,很痒,白昼拼命想往后退,结果被咬住上唇,力道不轻不重的一吮。

突如其来,白昼终于惊呼出声,换来那人轻声笑了,低迷略带沙哑的嗓音,极具魅惑:“阿景怎么要躲呢?”

说着,退开咫尺,白昼看清了,他是远宁王。

水滴还流连在他俊秀的脸颊上,不忍离去又不得不落下,只得顺着他的额角一路向下,描绘他迷人的颈部线条,滑落在锁骨上,才停住脚步。

白昼的目光被一滴水珠吸引,回神见对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温热的药浴让王爷双颊微红,氤氲的水气,蒸腾出□□:“是我呀,你还躲吗?”

说着,远宁王精致的五官又在白昼眼前放大,他的双唇贴上白昼,没有温存柔糯,是突如其来的窒息。

这感觉白昼太熟悉了,他的并发症总会带他体验这种频死的无助感。

他拼命的想挪动手脚,把王爷推开,可拥抱已经变成了禁锢,他只得用尽全力去呼吸,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努力。

终于,空气灌入白昼的鼻腔,他狠命吸了一口气,胸腔扩张,正猛然用力要把王爷推开,却推了个空。

眼前哪里有人?

更没在浴池里。

梦中梦。

怎么会这样……

梦,是投射。他的潜意识在提醒他,远宁王这朵带刺的玫瑰,抱在怀里,终归会被窒息的。

“你醒了?梦见什么了?”

说话的是个女子。

白昼这才回神,他身处的环境很陌生,正躺在一张藤**。

翻身坐起,“铮——”的一声脆响。

他的右手被一条极细的精铁锁链锁住了,锁链的另一头固定在床头。

再看说话的女子,衣着可太省布料了,像是穿了一套分体式带流苏的泳衣,她的四肢,乃至腹部满是纹身覆盖。皮肤呈现出小麦色,五官淡雅,表情也很平和,只因为纹了面,才显得凶煞了。

“尧国的王,欢迎你来叶柳氏。”

叶柳氏,是扶南民的自称,源于他们的先祖。

他没睡在中军帐的消息还是走漏了……白昼心底冷笑,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是涂阿伽?”

扶南现任的女王。

女子行了一个族内的礼,算是认了,而后她道:“你破我猛虎军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落在我手上。”

蹩脚的汉话满含着得意。

白昼抬眼翻了翻她,惨笑道:“朕……被同宗出卖,也不知算不算死得其所。”

远宁王不仅想让他死,更想让他死在敌军阵营。

谁知,涂阿伽歪头看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片刻才反应过来,冷哼道:“捉你,是我的本事,与你们的宗族争斗又有何关系?”

说着她指了指白昼颈间的伤,脚下轻踩起一个节奏,便见她脚腕上的一个银白色的脚环动起来了,缓缓游下地——是一条银白色的小蛇!颈子里还套着一对红绒球。

小蛇吐着蛇信,一路游向白昼,自他的脚边往上攀,直至肩头。

蛇信一探一探的,触碰着他的伤口。

见白昼面色不改,涂阿伽颇为意外,听闻中土的人大多害怕毒物,更据说这尧国的君上是个只通玩乐,妄想长生的膏粱。

谁料他昨日初战就破了己方的猛虎军,今日被银月攀在肩头也面无惧意。

不由得心底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其实白昼并非全不怕,他只是想通了涂阿伽不会现在杀他。

对方炫耀之姿浓重,才舍不得他即刻就死,再说,他死了,和尧国的买卖可就不好谈了。

白昼早就从史书上看到过,扶南多异术,想来他们大约是在划伤自己的利器上淬了什么药,这种药没有毒性,蛇却认得。

梦里,水中的触感,难怪总觉得滑腻,怕不是这蛇正在他身上吧。

瞬间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可如果自己是这样被俘的,他的行踪,就不是远宁王暴露的了。

想到这,白昼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意,只看表面,倒真是……错怪他了?

涂阿伽和白昼对面而立,看眼前这清瘦无比的君主,一会儿面无表情,一会儿嘴角含笑,不知他在做什么盘算,冷哼一声:“阶下囚还笑得出来,倒也难得。”

话音刚落,门外便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名族人进门来:“宗王,尧国的远宁王兵临城下,三箭……射翻了城上的王旗,”说着,他递上一个纸卷,“这是付书。”

涂阿伽接过,展开纸卷看完,蹙眉冷笑看了看白昼,转向她的族人吩咐道:“上城,请尧国的王进百毒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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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纪念我锁章的一天啊……

二改打卡,第一遍好像get错了重点,咳,我没有暗示,我写的是水里的蛇!

但是第二遍再看……咦?确实容易误解。

于是,删了那句话,脖子以下也都往上挪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