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布戈一觉醒来,发现皇上不见了。一瞬间,他头皮发炸,这么多年他早就养成了当值时不睡觉的习惯,即便是歇,也是闭目养神。

这次睡得跟死猪一样,绝对不正常!

当下满军营的找,可想而知,军营炸了锅。

远宁王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这事和昨日的流箭有关。沙场混乱,本道流箭平常,皇上却要挪居它处,原道是为帝王者疑心病都重得很,如今看来,当真不是了。

于是第一时间查探营帐周围的痕迹。

白昼昨日本以为是远宁王要向他动手,才选了一间军阵角落的帐篷,结果福祸相依,便宜了当夜掳掠他的扶南武士,也让远宁王轻易寻到了踪迹——一趟极浅的车辙痕迹往扶南主城方向去了。

君主被劫掠,奇耻大辱。

于是半日不到,十五万大军拔营,兵临城下。

远宁王和大将军楚关两骑并行当先,王爷三支重1箭断了对方的王旗旗杆。将士们的呼喝声震彻天际。

要说简岚鸢,身为医生,他的生活非常健康,散打、射箭等运动都有涉猎,到了书里,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与支配能力更胜从前,像是书里人物的本事,转嫁到了他身上。

这是为数不多,让他觉得欣喜有趣的事情。

涂阿伽劫掠白昼,本就是要挟尧国之意,如今这么快被找上门来,没理由藏着掖着。

扶南主城城头,一只站笼被缓缓吊起来,尧国的君主正站在笼中,那笼子乍看是软藤编制的,与普通的囚笼相比,都显得寒碜,要是哪个囚徒力大孔武,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掰弯藤条,逃离出来,别说站笼的初衷了,就连囚笼都算不上合格。

再仔细看,才能发现蹊跷,那些“藤条”都是活的……

“是百毒笼!”楚关身为大将,也不禁低喝出声,说着,他难得因为紧张咽了一口口水。

百毒笼,是扶南声名远播的囚具,上百条被驯养好的毒蛇,攀附在极细的古藤笼子上,主人不下命令,它们就只指静静的附着,一旦下令,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命令分为罚令和死令。

顾名思义,罚令下达,蛇不会主动攻击笼内的人,一旦那人站久了体力衰竭,想往笼边依靠,便会有执行命令的蛇,前来咬他一口,这种蛇不是剧毒的,人一时还死不了,此人若是冷静地恢复站姿,就相安无事;但大多数人,骤然被咬非得吓得触到另一侧的笼壁,就又得挨上一口,如此循环……

死令,就简单多了,百蛇噬身,死于蛇吻。

尧国的将士们,齐齐望着城上自己的君主,他没套外衣,更没披氅,但帝王的服制繁杂,中衣宽摆广袖,混热的风吹得他衣摆狂摇,轻柔的衣裳材质被吹得勾勒包裹住君王清瘦单薄的身子,看着让人觉得心疼。

不得不说,为君上者,自有他庄肃的仪态,站在笼里面无表情,低垂着眼帘看城下的将士们,反倒让人觉得是神仙在云端怜看着芸芸众生。

“你不怕?”涂阿伽没见过有人进了百毒笼是这副模样,忍不住出言相寻。

白昼眼神淡淡的,看着她笑了,道:“朕活不久了,被蛇咬死,挺痛快的。”

涂阿伽皱眉,不再理他,转向城下高喝道:“你们谁能做主?放了我们的雷贺将军,把怀延、江延、广宁三座城池划给扶南,岁供黄金万两,我就放了你们的皇上!”

放了雷贺好说,若是把那三座城池舍了,尧国相当于舍了途莱江以南最富饶的三座城池。

城下远宁王和楚关对望一眼,还没说话。

城上白昼就轻飘飘的道:“能做主的人,不是就在你眼前吗?”说着,他咳了几声,又提高了音调,道:“朕一命,抵不过三城百姓的祸福,大尧,永不受胁于人!”

城上城下皆静。

将士们的心在悸动。

白昼又转向涂阿伽,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咱们谈谈;第二,朕死,但保证你扶南的境地比现在更差!” 说着,他转向城下的楚关,朗声道,“楚将军听令,代行帅权,疆土不让半分,违令者,斩了!”

自从当日白昼自立遗诏起,楚关就心生敬佩,试问登上帝位的人,能有几个不贪恋尊荣?今日陛下的所为更让他心潮澎湃。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每日喝酒、问道,膏粱孱弱的皇上吗?

千万种情绪化作刚毅洪亮的两个字。

“得令!”

话音落,大军中传出一阵低沉的号角声,节奏沉缓,庄肃威仪。号角声减消,十五万大军鸦雀无声,却整齐划一,向白昼行了一个军礼。

这不是跪拜君主的礼节。

但白昼看到了将士们的敬意。

他看向远宁王,见他也正怔怔的望着自己,神色很悲切。二人四目相对,远宁王突然神色一变策马上前,抽箭搭弓。

只听“嘣——”一声弓弦闷响,箭矢快得如一颗流星划过,城上的一众扶南人以涂阿伽为首,正被白昼的一番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拿自己命当回事的君主。

加之他们蛮荒习性,被尧国的军仪震撼,一个个还没回神,一支疾箭就破空而来。

涂阿伽反应过来,慌忙蓦地矮身,那支箭擦着她的头顶飞过,钉在身后城楼的木门上,箭身没进去三分之一。

若非躲闪及时,她已经死了。

一个是不要命的皇上,一个是下手剽狠的王爷,一对儿疯子。

本想要挟对方,如今落得气势全无。

再看城下的王爷,将手里的长弓高高举起,凛声道:“你未修檄文,出师无名,神难庇佑,若伤他,本王必让你千百倍的还回来!”

涂阿伽一怔,她的先祖叶柳当年曾梦到神明赐弓,后被混溃举弓震慑,二人隧结夫妻,延续扶南国,是以全族格外敬畏射术精湛的人。她见眼前这位远宁王,战甲披身,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骑在马上英姿飒踏,举弓的模样正如描述中混溃那般,不禁暗道难不成当真是先祖点化?

想了想,她站在城上道:“大军后退三里,你只身入城来,我定以来使之仪待你。”

远宁王一口应了——无论他是否昏君,城上一番作为,足以让人敬重。

白昼有点意外,王爷是不是戏略微过了?

扶南国的待客主殿远比不上尧国,从布置到气韵都差了好大一截。像是因为地域特性,加之扶南人崇拜蛇,所以常喜欢用藤,藤桌藤椅、就连装饰也如同百蛇缠绕蜿蜒。

正如主殿里的墙壁上,盘满了藤制的装饰,乍一看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腔体,那些古藤正是盘桓在身体里的血管。

白昼从百毒笼里出来,吹风暴晒,又一直站着,让他疲惫又难受。

一路从城上回来,脚步沉泞,直到看见了训练猛虎营的那名异人将军——他皮肤也黑,但却像是晒黑的,身上没有什么纹饰,只是戴了装饰品,身侧各类异兽盘踞,有白昼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这才缓起些许精神,多看了几眼。

待到坐上殿内客座的主位,他已然撑不住一国之君该有的威仪,脸白得比衣裳的颜色还淡,斜倚在椅子里,头很晕。白昼知道,这是因为他的胃被切了大半,没法很好的摄入营养,是以他该少食多餐,同时适当的补充铁剂以及多种复合维生素。

但书里,少食多餐尚且不论,他上哪里去找铁剂。

他的身体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灯油的灯,正在消耗最后的储备。

涂阿伽见他这副模样,道:“你是真的快死了吗?得了什么病?”

白昼有气无力的苦笑回了一句:“生死之事,骗你做什么。”

正这时,侍卫通报,远宁王到了。

王爷步子急切,进殿之后一眼就看见了白昼,顾不上理会涂阿伽,几步冲到皇上身侧,单膝跪在他椅子前,关切的在他脸上一番端详。

王爷什么话也没说。

拉起皇上手腕摸他的脉搏,他的手冷得像浸过冰水,头上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王爷起身转向涂阿伽,皱眉冷声道:“解药呢?”

涂阿伽赞许的一挑眉毛。

引诱银月寻人的药剂确实有副作用,比如情绪不定、梦魇、易疲惫,但能从脉象就察觉有异,眼前这冷峻王爷的医术起码是国手水准。她一笑,道:“不用解药,过一两日自行就缓解了。”

远宁王冷冷看她一眼,转向白昼,柔声道:“微臣迟来,陛下受苦了。”紧接着,拿银针,在白昼手上的几个穴位刺下。

说来也怪,白昼自行判断为缺铁导致的晕眩乏力,片刻被缓解了大半。不禁暗叹,王爷医术可圈可点,也不知他和简医生……

嗯……

简岚鸢是中西医双学位的博士,肯定是简医生更厉害一点。

身子稍微舒坦了,他就不禁又在想,若当真并非是远宁王勾结扶南,那么五常原上以高频音控制战马的人是谁……

除了王爷,还有别人想要昏君的命吗?

扶南和尧国本井水不犯河水,突然就兵戎相向了,原因书中只字未提。

事物是具有普遍联系性的,若是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这几件事,会不会存有千丝万缕的因果?

想到这,他转向涂阿伽道:“你我两国虽算不得交好,却也一直相安无事,宗王突然出兵滋扰我国疆土,到底是为什么?”

他问了一遍,涂阿伽没回答。

白昼这才发现,宗王一双眼睛注视着远宁王,眼波如春水潋滟,道不尽的柔情。

身旁的侍女发现自家王上失礼了,低声唤了一句,涂阿伽才回过神,只是抱歉的笑笑,半点扭捏之色也没有。

一片心思全在远宁王身上了,她肯定没听清问题,白昼又了一遍。

谁知,涂阿伽依旧置若罔闻,反而几步走到远宁王身前,问道:“不知远宁王,娶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