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程肆去机场, 言柚出发去了墓园。

明日才是言为信的忌日,但她现在住了校, 灭根本没时间。

回来时下了公交车,却遇到了提着一大袋看着像垃圾的言国华。

东西重,言国华走得缓慢蹒跚。

言柚跑了过去,从老人手里接过了那袋东西。

“柚柚?”言国华显然没想到。

言柚说:“我帮你提吧爷爷——是要扔的垃圾么?”

言国华浑浊的眼瞳微。

“是为信的东西。”

言柚愣了下。

她低头打开袋子看了眼,果然瞧见里面装的都是言为信的遗物。

当年差点被烧掉,被言柚救回来的那些。

言为强和郑蓉丽都不让在家放,嫌晦气。

所以除了她小心翼翼地留在抽屉里的相册,别的东西根本不敢放在身边,便往云照里那边放了一些。

但没想到, 如今也要被扔掉了。

“你奶奶收拾东西翻出来, 看着又开始哭闹, 你知道她自从为信走了, 就……所以还是扔了吧。”

言柚手指根根收紧。

“给我吧,放我这里。”

她说。

言国华望着这个孙女, 良久叹了口气/。

没有拒绝。

回了颜如玉,言柚就打开了那个袋子。

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言为信的几本书、日记本、手表、钱包、几盘磁带……东西真的很杂。

她一一理好, 找了个干净的收纳盒放了进去。

言柚盘腿在地上坐着, 把那本曾经差点被烧掉的日记本拿了出来。

她轻轻摸了摸边角的焦色, 翻开。

2004年9月1日

今天开学,柚柚要上小学了。小姑娘昨晚开心地闹腾到了十一点,背着新买的小书包在**蹦跶不停,今早又赖床不起, 嘟嘟囔囔地撒娇又说不想去学校了。那怎么可能,这件事可不能听她的。

……

2004年9月15日

下班晚了,没及时去接我闺女, 跟我生了一晚上的气。

现在……气鼓鼓地睡着了。

明天给买点糖哄哄吧。

2004年9月16日

买了棉花糖,小姑娘一看见就忘了昨天的事。

真好哄。以后估计也很好骗,哎,可不能随便让别的男的骗走了,我得看着点。

……

根本没翻几页,她就看不下去了。

合上日记本,眼泪仍旧啪嗒啪嗒地砸下来,洇湿黄旧的纸面。

好一会儿,楼下传来沈屏玉喊她的声音。

言柚起身,要放回去时,却发现一张夹在里面纸露了一个角出来。

她打开,想重新夹回去放好,却忽然觉得奇怪。

纸上的笔迹,好像并不是言为信的。

上面写着几行数字,看着好像也没什么规律。

她没看明白,楼下沈屏玉催得紧,便只好先夹回去放好,起身下了楼。

沈屏玉正站在一个高凳上放书。

言柚下楼差点被她吓一跳。

这老太太真的艺高人胆大。

她急忙过去,驾着胳膊把人弄下来,接替她去放书。

沈屏玉还不乐意:“就叫你来给我递个东西,谁让你把我弄下来的?我有那么老吗?”

言柚哪敢说是。

她抬高了手去够最高那层的书架,衣袖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细腕。

沈屏玉扫过一眼:“手伸过来我看看。”

言柚不明所以,但还是下了凳子后,听话地伸了过去。

沈屏玉抓着她手腕,目光停在那串芙蓉十八子上。

“这谁给你的?”

言柚说:“程肆啊。”

沈屏玉眯了眯眼睛,啧啧两声。

“怎么了吗?”言柚问。

沈屏玉松手:“没,你来想晚饭吃什么。”

“噢。”

程肆在周三回了江城。

言柚是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拿到手机才看到他的短信。

她捧着手机笑了声,原本准备去洗漱都暂时放下了,捧着手机一边回复边傻笑。

寝室一共住了四人。

都是同一个班的。

闻小缘哼着歌回来,就看见言柚坐桌子前对着屏幕傻笑。

她放轻脚步,绕到她身后,然后突然整个人压到她身上:“看什么呢?”

言柚飞速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手臂压着:“你干嘛?”

闻小缘反问:“你干嘛呢?”

笑嘻嘻的,表情十分不正经。

看了眼宿舍其他人,又凑近到言柚耳边:“哪个哥哥呀?”

言柚回击:“你的围巾什么时候送出去?”

闻小缘:“……”

半成品现在还好好地藏在她**呢。

段祈生日在12月,闻小缘从两个月前,就开始琢磨给他送什么生日礼物。

两人太熟了,从小到大对喜好也摸得一清二楚。

但该送的,闻小缘前几年已经都送过了。

今年也是犹豫许久,才定下干脆送他一条自己亲手织的围巾。

但她手工活向来不擅长,也没有什么时间,只能每天压缩着,晚上回了寝室,挑灯夜战。

所以眼看着12月就要到,还剩好些没织完。

闻小缘叹气,靠着言柚在她身边坐下,忧愁道:“我为什么想不开要自己动手?随便买一条不就行了,干嘛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烦死了。”

言柚也发愁。

12月要到了。

冬至也就要到了。

但她完全没想好要给程肆送什么生日礼物。

一点头绪都没有。

愁死了。

终于熬到周六。

或许是因为程肆回了趟北/京,这一次,言柚竟然觉得隔了好久。

心底的想念也比平时更甚。

她收拾好东西,跑着下楼,跑着出校门,跑着赶上了公交,到巷口都是跑着回颜如玉的。

往常这个时间,程肆也会来颜如玉。

自从她住校后都是这样,然后和沈屏玉三人一块儿吃饭。

言柚跑到店门口才停下脚步,深呼吸好几下,平稳过来才推门进去。

沈屏玉那台老旧的收音机开着,放着首《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那台收音机是真的太老了,电流声滋滋不停。

沈屏玉却一直舍不得丢。

老太太躺藤椅上,书盖在脸上小憩。

没看见程肆。

在里面看书吗?

言柚往里走,穿过一排排书架。

沈屏玉跟着哼唱。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言柚找了一圈,没看见程肆半片影子。

她没来由的,感觉心底一空,跑到沈屏玉身边,晃她胳膊:“程肆呢?”

盖在脸上遮斜阳的书都被她晃下来。

沈屏玉睁眼,没好气地吼:“干啥嘞!”

言柚:“程肆呢?他怎么不在?”

沈屏玉瞥她一眼:“人又不是我孙子,我怎么管得住。”

言柚:“……”

“他今天没来吗?”

沈屏玉重新把书盖在脸上,声音从书下传出来:“没得,这周都没来。”

言柚愣住,不敢相信地重复:“这周都没来?”

沈屏玉又抬手,自己把脸上书拨开。

她忽然望过来,对着言柚说:“刚回来那天倒是来了,被我拦着换了个灯泡,冷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他给我当孙子呢,臭脾气坏得很。就你惦记他,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他什么?脸么。”

前半句还好好的,后面怎么就绕到这里来了。

言柚忍着面红耳赤,狡辩:“你别老是瞎说。”

说着起身,扔下书包就准备出门。

碰到门把手时,被沈屏玉又喊了一声。

言柚回头。

沈屏玉望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陷入了久远而痛苦的回忆。

“你拉着他点儿,别让掉下去了。”

言柚一怔,出门时脚步加快了好几倍。

她一路飞奔着到了程肆家门前。

气息都没有喘匀,便迫不及待地叩门。

声响很大。

几乎有一分多钟的时间,言柚都要准备找人来开锁了,面前的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

程肆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薄衫,发丝凌乱,肤色冷白,那双多情眼里,只有疏离冷淡。

言柚看见他指间夹了根烟。

猩红的一点明明灭灭,还剩大半根。

“放学了?”程肆垂下眼,淡淡地看着她。

言柚被他这一眼看得,仿佛周身被清寒冷冽包裹。

明明说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此刻却用这么冷淡的目光盯着她。

委屈散去,底下却还埋藏着更多的难过。

她压不住自己的好奇,想抱他,想捂热他的手,更想知道到底什么让他不开心。

程肆看见小姑娘紧皱的眉眼,侧眸瞧见自己手指夹着的烟。

没有多说,先一步转身,很快摁灭。

言柚跟进去,第一眼发现他手下的那方烟灰缸,里面烟头很多。

她轻声喊:“哥哥。”

“嗯?”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低沉过。

沈屏玉那句话又冒上心头。

程肆倒掉烟灰缸里所有东西,又去拉开窗帘,开窗通风。

清风吹进来,夕阳照进整个客厅,冲散了昏暗和淡淡烟味。

言柚站在他身后,问:“哥哥,你为什么不开心?”

程肆望过来,却是沉沉笑了一声,很短暂的一声:“没不开心。”

骗子。

言柚走近,想和以前那样,伸手去晃他袖子,却最终还是止住了,只停在男人身边,认真地说:“你告诉我吧,哥哥,你就把我当垃圾桶,都告诉我好不好?坏情绪倒掉了,就都好了。”

程肆看过来,神色仍旧懒散的。

眼底的笑虽然淡,但还是有的。

他像以前那样,揉了揉言柚发顶。

“舍不得让你当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