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

言柚呆了好几秒, 才终于抬起手,环住了程肆的腰。

后脑覆上来一只手, 很轻地揉了两下。

言柚拽紧了他的衣服。

他比她站得矮了一级台阶,也正是因为这样,言柚才能恰恰好将下巴搭在他肩上。

仍记得小心地,没有碰到他露在外面皮肤。

月光好像更淡了。

“哥哥。”

“嗯?”

言柚很轻地吸了下鼻子,问:“你是不是换香水了?”

程肆:“……”

“比上次那个还好闻。”

“……”

看这模样也是缓过来了。

月亮在云层之后移动,合在一起的身影落在地上,又半折在墙壁之上。

言柚低头,脸颊轻轻蹭着男人肩膀。

程肆安慰地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真的像在哄小孩。

“哥哥。”言柚慢吞吞地说:“你的衣服,被我弄脏了。”

“嗯。”

云淡风轻。

听起来十分无所谓。

言柚又说:“是我和我妈吵了一架。”

程肆语调带笑:“你还会吵架?”

“……”

这个拥抱, 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温热和电量。

言柚从他怀里出来。

卷翘的长睫因为哭过后占了眼泪, 打了绺, 眼眶还是红红的一片, 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

抬眸看过去就发觉程肆略带调侃的神色。

言柚继续道:“我单方面的吵架。”

程肆问:“吵赢没?”

“……”

郑蓉丽当时没回答,那应该算是, 吵赢了吧?

言柚点头。

程肆微挑了下眉毛,竟然又抬手揉了下言柚发顶, 夸道:“那你还挺厉害。”

收回手, 又认真几分补充:“别让自己受委屈。”

静谧无人的楼道, 只有几许淡淡月光为伴。

下一刻,响起一声突兀的饿肚子的咕咕声。

言柚表情被按下暂停键,偷偷望了眼程肆,尴尬地想遁地。

程肆这回是真的笑了起来, 低眸望着面前的小姑娘,问:“饿了?”

“……嗯。”

程肆去拿被丢在半层楼梯上的行李箱,边掏钥匙边问:“想吃什么?”

言柚眨了下眼睛, 看着他开门的动作,抱起书包,隐藏住小心翼翼的窃喜,轻声说:“什么都好。”

门打开,玄关拐过便是一个厨房。

言柚瞄了一眼,问:“哥哥,你做吗?”

程肆:“想什么呢,点外卖——这厨房就是个摆设。我看着像是会做饭的人?”

言柚走进去,探出脑袋扫了一眼。

流理台比人脸都干净,确实就是个摆设的样子。

她又看向这个房子其他地方。

言柚算是第一次进程肆住得地方。

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空的房子。

偌大的客厅,竟然只有一张小沙发,一张茶几,贴墙的书架,再有就是阳台边上的一把晒太阳的沙发。

空****的。

沙发边的那根绿枝,好像真的快死了。

从枝干到叶子全部耷拉着。

言柚问:“那是什么?”

“马醉木。”程肆说。

程肆低头摆弄手机,很快点好了餐。

他推着行李箱往卧室走,又和她说:“不想回家的话,可以先在这儿坐会儿。”

言柚应声,等他进去卧室门合上后,在沙发边蹲下,拿出手机搜索了一番马醉木养殖方法。

刚认真钻研没多久,卧室传来不甚清晰的淅淅沥沥的水声。

言柚摸了摸鼻子,第一次碰到了手心,他就洗了近十分钟的手。这回更不知道要洗多久了。

这样想,她好像有点无耻。

明知结果,仍要趁机谋取一个拥抱。

但那时候,她也的确腾不出心思想太多。

她不知道他会在此时回来,从家里跑出来后,哪里都不想去,只是想着,找一个没有人地方待着。

程肆的出现,是意外之喜。

所以也在见到他的刹那,没来得及掩盖满载的委屈。

约半个小时后,程肆从卧室出来。

他换了身家居服,头发吹得半干。出来就发现小姑娘蹲在沙发边拨弄那株注定活不久的马醉木。

还给换了水。

听见声音,言柚抬头,问:“有没有剪刀?”

程肆说:“别管了,本来就活不长。”

言柚没听,说:“那也得努力地让它活到它能活的最久时间嘛。我搜了,勤换水,再隔几天斜剪下根就可以。”

程肆看了她会儿,没再阻拦。

“家里没剪刀。”他倒了杯水坐下,又说:“别折腾了,来说说今晚怎么回事儿。”

言柚抬起眼帘。

那双眼还是红的。

也不知道得多久才消得下去。

程肆移开目光:“先去洗洗脸。”

言柚摸脸颊,忧愁道:“我脸很脏吗?是不是还很丑啊?”

“……”程肆:“哭了那么久不难受?去。”

言柚“噢”了声,起身去房子里唯一那间洗手间。

卧室的洗手间和衣帽间相对。

半开放式的格局,不用她刻意去看,就闯入了视线范围。

言柚忍不住道:“哥哥,你衣服好多啊。”

程肆:“……”

他没说话,起身往厨房方向走。

打开冰箱,里面也只有些酒水饮料。

就真的,不像个家的样子,

没有挑选余地,他只能取了个杯子,接了杯温水。

等言柚洗完脸出来,递过去给她。

言柚捧着水杯,抿了口,暖意淌过心尖。

程肆重新靠进沙发里,懒散地坐着,长腿敞着,神色倦倦。

言柚才想起他这两天舟车劳顿,这会儿估计是很累了。

她却还来打扰他。

“阿嚏!”她忽然打了个喷嚏。

程肆扫过来:“感冒了?”

好像确实有点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在墓园吹了太久的风,还是哭了太久闹的。

言柚琢磨不准。

“头晕不晕?”程肆诊断似的问。

他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此时散掉了平日里的冷淡,天然自带的那点儿深情便足以让人无处可逃。

言柚看着他。

愣愣点了下头,下一秒,又紧跟着摇头否定。

程肆被这小姑娘的反应搞得笑了一声。

手机震动两声,高违发来条问他是否平安到达的短信。

言柚在沙发另一边坐下,趁他玩手机,问了个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哥哥,你为什么来江城?”

程肆头也不抬:“今晚为什么哭?”

言柚讨价还价:“我说了,你也告诉我你的——阿嚏——你的答案吗?”

程肆又看了她一眼,回完信息,退出去在外卖软件上搜索附近药店,买了两盒感冒药。

他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椅背,对言柚的提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大概是洗完了澡,神态都透着慵懒散漫。

言柚还没开始坦白,就听这人换了话题问:“怎么还背书包,里面装的作业?”

言柚点了下头:“我离家出走了。”

程肆好笑道:“离家出走还带作业?”

“……”

“那你还挺好学。”

有人敲门,外卖到了。

程肆起身去拿。

等他提着东西回来,两人挪到靠进厨房的小餐桌前坐下。

言柚才又开口,声音温吞:“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但是感觉好像还挺好的。”

那些话说出去,好像就真的像是把她心底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尽数泄了出去,现在,只觉得轻松。

程肆低低地“嗯”了一声,打开外卖盒,把一份热粥推至小姑娘面前,撕开勺子包装纸,搭在碗边。

“喝吧。”

说完又打开一盒芋头糕,放到她面前。

动作再自然不过。

言柚愣了一下,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盛了满满一小勺甜粥送进口中,那点儿甜就像长了翅膀,飞进身体每一处。缠绕滋生出阵阵暖意,逼走了所有寒冷。

“哥哥,”言柚拿了一块芋头糕,咬了一小口,“谢谢你告诉我那些。”

没有人可以给你委屈受。

以前,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时间太久,她都快习惯了在那个家无止境地去讨好。

习惯了扮演着一个多余的角色。

所有被忽视都默默趁承受。

她从前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缺席了七年,所有爸妈更爱姐姐和弟弟是应该的。

所以明知不被爱,还是很努力地怀抱着一份希望。

觉得只要她更贴心,更努力一些,他们总会看得见她。

也会把她当女儿看。

可是没有。

十年了,从来没有过。

所以她放弃了。

一顿饭吃完,言柚发觉那一份粥,程肆竟然也喝完了。

芋头糕和灌汤包也吃了好几个,终于有点胃口了。

程肆收拾好外卖盒后,感冒药也刚好送到。

言柚本来还在低头翻书包,找本练习册做几页。

刚找出来打开,旁边放下个杯子。装了半杯冒着热气的褐色**。

她离得近,一阵药味扑面而来。

“这什么?”

“感冒冲剂。”程肆言简意赅:“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感了冒脑子昏沉,言柚呆了几秒。

程肆曲着指节,在桌上敲了两下。

提醒似的。

但蹲在茶几边写作业的小姑娘,还没有动作。

程肆说:“还要写作业?”

言柚点头:“做套卷子。”

“这么矮的桌子怎么写,趴着不难受?”程肆合上她的书,“先喝药,我给你重新找个地方写。”

言柚扫了一圈室内,别的地方也更不可能啊。

这空间里,也就只剩下一张餐桌了。

言柚语调小心又不太好意思:“你卧室啊?”

程肆拿起几张叠在一起的卷子,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懒得扯别的,只催道:“喝药。”

言柚伸手端起那只杯子,凑近闻了一下。

好难闻,苦。

小姑娘一张小脸皱成了只包子,细眉紧蹙,眼里都是排斥。

要写作业还挺乐意,喝个药却这么艰难。

程肆没再催,抬脚进卧室,半分钟的时间又出来了。

手里多了个东西。

他递过来,放在练习册上。

是根棒棒糖。

言柚认出来,这是她当时送给他那袋里的其中之一。

她伸手去拿,棒棒糖却被人按住。

她没拿动。

言柚抬头:?

程肆抬了下下巴,示意那杯感冒药:“喝了才给吃。”

言柚:“……”

她小声控诉:“这明明是我给你的。”

“嗯?”程肆不为所动,甚至还挑了下眉:“但现在是我的。”

他用另一只手把药又往小姑娘面前推近,低声仿佛诱哄:“想吃糖就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