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征将车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没熄火,嗡嗡的鸣音。

休息日,又是冬天, 宿舍前来往出入的人并不多, 但是,车的牌子和颜色实在扎眼,温鲤不想久留,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陈鹤征也去推车门, 温鲤拉住他, “你别下车了,外面有风,温度低。”

他怕臃肿, 只在衬衫外搭了件风衣, 那么单薄,哪经得住风吹。

这种小事,陈鹤征也不强求,伸手捏一下她的耳垂。

*

温鲤的宿舍在六楼,没电梯,爬上去难免气喘,推开宿舍的门, 屋子里很空, 只有钟晓琬一个人, 在窗边站着。

两人迎面撞见, 气氛有一丝尴尬。

钟晓琬心有忌惮, 不敢再随便摆脸色, 主动跟温鲤打招呼, 甚至笑了下, 说:“陈鹤征送你回来的吧?我好像看见他的车了……”

不等她说完,温鲤“嗯”了一声,去脱外套。

钟晓琬要说什么,上前一步,却勾到温鲤放在桌角的手包。搭扣松散,一张卡片从里头掉出来,轻飘飘的,刚好落在钟晓琬脚边。

白纸黑字——

品达律师事务所,杜鑫彭。

在桐桉,稍稍跟法律沾边的,都听过品达杜律的名号,赫赫有名。

钟晓琬脸色变了变,“我就说了两句不太中听的话,至于闹到找律师的程度吗?”

温鲤也愣,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包里的?她从未见过杜鑫彭,更别说收他的名片。

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没表露,温鲤换上训练时穿的T恤长裤,头也不抬地说:“不中听和造谣是两个概念。”

“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行不行?”钟晓琬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摆,“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温鲤拎起运动背包,准备去教室,临出门前才看钟晓琬一眼,很淡地说,“不值得。你和江应霖,都不值。”

*

休息日,专业教室里依然有学生在练习,温鲤转了一大圈,才找到间空的。

脱掉外套,镜面墙映出女孩子玲珑有致的身体,每一寸线条都优美。她先练了会儿体能,然后在脚踝处绑沙袋,念着动作要领,开始做各项基础训练。

古典舞里有个词叫“身韵”,强调“拧、倾、圆、曲”,眼神要灵,有聚有放,形未动,神先领。

一旦全身心地投入练习,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温鲤顶着满额汗珠停下来休息时,窗外,天色已经黑透。

无风无雪,一弯凉白明月。

肚子有点饿,温鲤拧开瓶盖多喝了些水。大一新生每周做一次体重记录,她这几天饮食控制得不好,估计要长胖,不能再放肆了。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晃过好几个念头,手机忽然一震,温鲤低头,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姓名——陈鹤征。

扑通一声,她的心跳,那么清晰。

教室里明明没有其他人,温鲤依然觉得紧张,怕谁听见似的。

陈鹤征的声音透过听筒,落进她耳朵里,莫名有种蛊人的味道,他说:“情感博主说,主动打电话和报备行程,都会让对方更有安全感——今晚我不出去,在宿舍赶作业。明天可能有个饭局,去的话,我也会告诉你。”

温鲤的关注点有些跑偏:“情感博主?”

他为什么会跑去看情感博主的动态?画风也不搭调啊。

陈鹤征“嗯”了声,“之前我都是单方面地被人追,没谈过双向的恋爱,那些情感博主能教我该怎么做。”

温鲤愣了瞬,心口温温的,有些热,她嗫嚅:“其实你不用……”

她想说,你不用学什么,在我眼里,陈鹤征永远是最好的。

陈鹤征笑了声,说:“小姑娘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把感情藏在心里,藏了那么久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诉我,我不能让她觉得失望。”

温鲤安静地听他说话,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她拉扯着放在手边的一根弹力带,指尖和眼尾一样,慢慢变红。

“我想让你觉得,陈鹤征这个人是值得的,”他说,“无论是喜欢他,还是被他喜欢,都值得。”

因为她,陈鹤征在试着学会,也在努力学会,如何爱一个人。

不知为何,温鲤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父母先后病逝,她和温祁的生活跌宕遍布。高中时,教过温鲤的老师都说她懂事,会照顾人,可他们不知道,她的懂事并非天生,而是无奈。

她的生活太贫瘠,没有任性和撒娇的余地。

温鲤跟钟晓琬说她不生气,不是故作姿态,是真的没怎么生气。将负面情绪甚至痛感都淡化,是她的必修课。

一个没有父母也没什么亲人的小孩,想长大,就要学会不伤心。

气氛有些凝滞,听筒里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心脏又酸又甜,温鲤不想在陈鹤征面前哭,于是,转移话题,“杜鑫彭律师的名片,是你放进我包里的吗?”

陈鹤征大概在用电脑,温鲤听到些许敲键盘的声音,接着,他回答说:“品达律所和我大哥的公司有合作,那边的律师我都认识,再有人乱说话,你可以找律师维权。教养没让他们学会懂礼貌、好好说话,那么,就让法律来教。”

温鲤没出声,睫毛却在颤,慢慢的,浮起濡湿的痕迹。

陈鹤征想到什么,忽然问:“还在教室?”

温鲤藏起哭腔,“嗯”了声,说:“马上就回去。”

“那电话别挂,”陈鹤征说,“我陪你,到你进宿舍。”

温鲤仰起头,看见窗外的月,明明在降温,她却觉得暖,连空气都甜。

*

教学楼离女生宿舍有点远,步行大概要十分钟。往常温鲤会带耳机听音乐,安安静静的,今天她却格外闹,一直在跟人说话。说课程安排,说艺考时的经历,说学校附近哪家小吃味道最棒。

下过雪,小路上有冰,温鲤踩到一点,险些滑倒。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掌心搭在她腰上,托了下。

温鲤站稳,然后,看过去,“谭思磊?”

她头上罩着外套的兜帽,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白嫩嫩的,谭思磊没注意她带了耳机,直接说:“上次,我跟你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以为你有男朋友——其实,这是个误会,对吧?”

温鲤不太懂谭思磊的意思,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听筒里安静了。

陈鹤征……

不等她开口,谭思磊又说:“如果你没有男朋友,我们能不能试着相处?”

听筒里,陈鹤征似乎笑了声。

温鲤眼皮一跳,都结巴了,“不是的,我……”

谭思磊以为她害羞,也觉得她害羞的样子很可爱,很好看,伸手过来,要捏她兜帽两端的绒线球,“别紧张,我是个很专一的人。”

温鲤连忙后退,同时,抽出埋在外套口袋里的手,让谭思磊看她的手机屏幕。

“我当时的确没有男朋友,”她急切地说,“但是,现在有啊,真的有,没骗你!”

入学以来,温鲤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温吞的。她安静,好相处,也慢热,鲜少情绪外露得这样明显。

谭思磊愣了愣,他发现提到男朋友时,温鲤的眼睛很亮,又精神又漂亮。

“你看,”温鲤伸着手,掌心里是手机的屏幕,“我们还在讲电话呢,你别乱说话啊,他会误会的!”

她太紧张,不等谭思磊看清上面的姓名备注,手指碰到侧面的锁屏键,屏幕一黑,通话断了。

温鲤快哭了,正要回拨,手机忽然震动,这次不是来电,而是视频通话的邀请。

手机放在两人之间,谭思磊和温鲤,同时看清出现在屏幕上的姓名——

陈鹤征。

谭思磊抽了口气。

陈鹤征这名字,他自然听说过,却不是通过校园论坛,而是机车群。谭思磊家境不错,也有玩机车的爱好,几个月前,一段机车跑山的视频在群内疯传。

视频里的那辆车,明显改装过,全碳车身、定风翼,声浪震耳,帅得一塌糊涂。

车帅,人也毫不逊色,那人带了头盔,面罩扣着,看不清脸,但是,修长的身形格外醒目,神秘又不羁,压弯时的动作潇洒至极。

群里的人从车型、裸车价格,聊到改装的费用,后来,他们打听到了车主的姓名——

陈鹤征。

圈子里有名的少爷,玩机车,也玩超跑,改装一辆车,比买玩具还容易。

谭思磊脑袋里一团乱,莫名挫败,温鲤接通那通视讯的同时,他默默转身,走了。

温鲤顾不上注意谭思磊的动向,信号接通的瞬间,她眼里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

因为,她看到陈鹤征了。

眼瞳漆黑的年轻男人,五官分外精致,他忙着赶作业,带了耳机,以及金丝边的框架眼镜。眼镜这东西,别人带着显儒雅,到他身上,反而多了份桀骜,那种难接近又难驯服的调调,特别勾人。

温鲤觉得喉咙发干,耳根也烫,她下意识地吞咽一记,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陈鹤征的确在寝室,能看到他身后的组合床,以及室友贴了满墙的球星海报。

温鲤还在外面,她走小路,头顶是树木坚硬的枝干,有风吹过去,一阵杂音。

陈鹤征眼里落了些灯光,又深又暖,他看着她,忽然说:“手冷不冷?”

温鲤愣了下,“什么?”

“以后,手冷的话,别急着接我的电话或视频,”陈鹤征往电脑上敲几个字,转眸看向她,继续说,“到暖和的地方再接,我可以等。”

作者有话说:

《鸿消鲤息》、《有雾》、《历历》那几句歌词,是我为了应景,随手写的,水平非常有限,大家看看就好,别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