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什么想祈求的。”我说。

对方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玩味的神情:“噢?你确定?”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哦?”祂强调道。

“我相信命运的一切暗中都标好了价格,”我平静地说,“无论是一国的疆土还是惊天的伟力,都不是我能够支付得起的东西。”

“毕竟如今的我,也不过只有一柄剑、一颗心、还有一位爱人而已,”我轻声道,“所以,我没有什么想要祈求的东西了。”

“哪怕我可以赐予你长生?”祂柔声问,“和精灵一般的长生?”

我一瞬间怔住了:“我——”

“很可惜,你已经拒绝我了,”面前的女人打断了我的话,又笑了起来,“两次。”

我咬紧了牙关。

“我知道,那一瞬间你根本没想起自己,”方才的和缓温柔**然无存,祂微笑着,再一次显露出自然的残忍来,“很可惜,这就是命运。”

“不过,”祂话锋一转,“你还有你的薇薇安。”

混沌的母神在这一刻,露出了一种充满薇薇安风格的狡黠笑容:“她用这一次降灵的允许,为你许下了愿望。”

“闭上眼睛吧。”

在冥冥之中,我听到祂的声音轻轻地说。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我看见对方身上黑夜的衣裙,如同一袭重水般流淌过来,包裹住我。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在眼前亮起,一个人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忒卢斯,”如同月亮升上海面,风雪中露出蓝天,一道清澈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人类最初呼唤我的名字。”

“我将为你种下一颗星星的种子,”名为忒卢斯的世界母神柔声说道,“它将在未来的某一刻为你指引前路。”

“现在,到了梦醒的时候了。”

白光骤然亮起,盖过黑夜。我的灵魂向下一坠,忽然重新变得重了起来——那是疲惫的重量。

四肢百骸的感觉都在慢慢复苏,我重新感受到了衣物的潮湿与寒冷,不久前大腿处的伤口,再次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很快,无形之中一双手伸过来,像熨平一只白信封一样,抚平了伤口的疼痛。我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慢慢地转过了身。

——真是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啊。神灵的气息渐渐远去了,我闭着眼睛,一时不愿意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适应了身体的沉重,从梦境深处浮上来,湿淋淋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我看见一柄纤细冰凉的长剑,正悬在我的正上方。

——薇薇安想杀了我。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传入脑海,让我一瞬间以为噩梦重临。然而这一次,切实的身体快于意识,只听见铿锵一声,我已拔出佩剑,挡在胸前。

两柄剑猛地撞在一起,黑夜中火花四溅。

这声音让我骤然清醒。“你想在这里杀死我吗?“隔着两柄角力的剑,我逼问道,“薇薇安?”

我咬牙切齿地问,一股迟到的无名火从心头窜起——不,这才不是无名火!任何一个人发现自己的恋人不但欺骗你,强迫你,还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杀死你,恐怕他们都会比我现在更委屈!更生气!

——更不要说我本来都没有打算追究这件事情了!薇薇安还要拿剑指着我!!!

我愤怒地一剑挥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薇薇安的剑却没有握想象中紧。

“你输了。”

她没有看向我,却忽然对着空茫的夜空,轻声呢喃了这一句话。一抹幽蓝的光辉从她的眼底褪去,我没有看懂,只本能地抓住了这弹指之间的空档,用力一挑,将她手上的长剑挑了出去。

两柄剑相撞,发出久违的声音。

刚苏醒的身体差点没跟上刚才的一切,我剧烈地喘息着,被汗水打湿的长发也随之凌乱地垂了下来。

在它们的阴影中,我将薇薇安压在身下,一只膝盖压住她的胸口,把长剑横在了她的脖颈前。

“现在轮到你被我用剑指着了,”我冷冰冰地问,“感觉怎么样?薇薇安?”

这一次,轮到她睁大了眼睛。

这个样子的薇薇安——真好看。如同在一场迷梦中惊醒,理智姗姗来迟,她茫然地睁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看上去脆弱得要命。

也迷人得要命。

我的色心不争气地扑腾了一下,被我大力摁住,板着脸继续说:“怎么不说话了?”

“有些事情你能做,我就不能做?”我语气凶狠,起初是虚张声势,后来却越说越气,“只有你才能把我骗得团团转?只有你才能拿剑杀我?只有你才能把我骗到温泉里,想就这样让我做一辈子梦,还要伸手来解我的衣服强迫——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才不会对你那样做!”

我气急败坏地说。

薇薇安默不作声地把头偏了过去,剑锋锐利,在她脖颈上擦出一丝血痕。

我吓得把剑往后收,又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气势,只好尴尬地停在半空。

谁都没有再说话,在一片沉默中,我忽然听见了薇薇安的声音。

“你好凶,”她委屈地说,“我对你都从来没有那么凶过。”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

坏女人,坏女人!我知道她在骗我,我太清楚她的把戏了。薇薇安抬起眼睫看我,看起来又楚楚可怜、又倔强、又脆弱——就好像自己这四百年来没杀过一个人,也没一把火把人家宅邸烧光过似的。

可是,她确实又真的非常好看……又(看起来)非常脆弱……

我的良心莫名其妙地开始痛了起来——方才我是真的动了真格,膝盖紧紧地抵在她胸口,逼得她呼吸都只能艰难地起伏。

膝盖下是薇薇安丰盈的一片柔软,被我制住要害,她咬紧下唇,重新将眼睛别了过去。

她的长发泼墨一样铺散,也被我膝盖压着,在刚才又是一阵牵扯。

薇薇安却没再说话,她的脸庞被乌黑长发衬着,显得愈发皎洁。血痕犹在,看起来一副美人受辱的模样。

然后,她纤长的眼睫毛颤了颤,一滴水落了下去。

——我刚才是不是做得太粗暴了?

我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连剑也忍不住放了下去:“你、你怎么哭啦……”

“我、我也其实也没有很——呃,好吧,关于你强迫我的这个原则问题,我是挺生气的……“我结结巴巴地说,”但是,这个问题我们可能得冷静下来之后再好好地谈谈,无论如何,刚才我把你弄伤是不对——嗯?”

薇薇安忽然一把抱住了我。

“对不起,”她轻声说,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脸颊,“我不应该那样做的。”

她坐起来,于是就又变成我坐在她的怀中了。熟悉的清冷香气包裹了我,这一次闻起来是那样地妥帖、真实——我好像很久很久没看见真实的她了。

我的心也不由得随之柔软了。

“如果你指的是刚才的事情的话,我原谅你。”我说道,温柔的夜风吹过来,使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此刻似乎仍然处在神明的花园之中。

方才薇薇安眼中那抹幽蓝的晶光从我脑海中闪过,我慢慢地回想着:“所以,刚才你是受到了祂的影响么?”

薇薇安将我抱得再紧了些:“不是,方才确实是我想这样干的。”

我:“……”

还好,在我再一次拔出剑之前,她把后面的话说完了:“但确实是有一个声音一直盘旋在我的心中。”

“我也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她慢慢地说,“梦见自己的意识被囚禁在了童年薇薇安的身体里面,不得不把过去的一切都重新经历了一遍。”

“然而,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做上四百年的噩梦的时候,我的梦却忽然发生了变化。

“我梦见了你,在梦中成为了牧羊女的你,混沌母神的声音,也是那个时候在我的脑海中响起的。

“祂告诉我,此乃神明永夜永梦之花园,在这里,意识剥离□□,时间自成永恒,只要那一刻我们能够斩断现实的联系,那么,我们意识将在神明的世界永不分离。”

像梦一般,她呢喃着:“等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外面的世界再如何充满饥荒、瘟疫、战火滔天,无论生命再如何脆弱又短暂,都不再与我们相关。我们将在永恒的庭院中,分享永恒的世界,但是——”

“但是,“我轻叹一声,接上了她的话,“你知道我不愿意的。”

“是的,我知道,“她同样叹息道,“我一直都知道。”

“造物弄人。放大一个人的欲.望,看他如何在命运中挣扎,大概也是神的乐趣之一,”我想起刚才与混沌之神的对话,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其实,我也差点就在梦中沉沦了。”

“薇薇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梦。”

她露出微笑:“我也是。”

“但是,现在梦要醒了,”薇薇安轻轻地说,“在下山之后,我们就要分开。”

我黯然了一瞬:“是啊。”

这是我们从上山之前就讨论过的事情,只是这次,恋恋不舍的人成了我。

我咬了咬嘴唇,还是忍不住说:“薇薇安,你真的不能和我一起随军出征吗?我们……我从遇见你之后,就没有和你分开过……”

我小声地说。

“我何尝不想和你一起,“她的目光像夜色一样温柔地流淌过来,”但是,精灵、人类、兽人三族间积怨已久,并不是一时能够解决的。

“你以半兽人的身份中途加入兽人军队,还要让精灵跟在你身边,一个人、两个人或许能够理解,但对整个军队而言,必定引起怀疑与猜忌——这是行军之中最恐怖的事情。”

“我在奥尔德林与你里应外合,这样更稳妥,”她说,久违地揉了揉我的头,“艾希礼,该试试独当一面的感觉啦。”

“可是……”我可怜巴巴地看她,还是有点伤心又委屈。

“我现在开始觉得在梦里过一辈子也不错了。“我小声地说。

薇薇安含笑瞥了我一眼,语气温柔:“小狐狸,我可是会把这句话当真的噢?”

……我乖乖地闭上了嘴。

她这才柔声继续说道:“而且,对我来说,奥尔德林也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如果我没猜错,精灵圣晶大概就在王都的神殿中。四百年前,它被带到无尽之海的对岸,让一整座山脉成为死域,又诞生了我。”她淡淡地说,“现在,一切都该物归原主了。”

道理都懂,但我还是有点委委屈屈。明明我们早就一起讨论过几次了,但到了一锤定音的时刻,还是觉得自己像被抛下了似的。

“做梦的时间真短啊,”我伸手去揪薇薇安的衣角,郁郁闷闷地说,“明明当时觉得很漫长……“

“但是,我们还在神的花园中,“她却忽然说,“在这里,时间流得很慢。”

“所以……”她没有再往下说了,只温柔地看着我。

愿者上钩。

我吻过去,与她鼻尖碰着鼻尖,朦胧地、轻柔地触碰。

夜风再次徐徐地吹了过来,我不知道神明的庭院,是否就是我们此刻内心的映照。因为,此刻我们站在一片温柔的原野之中,月光像水一般流淌在每一缕草叶上。洁白而古老的神殿遗迹隐没在远方,苹果树和无花果树在夜色中站立,垂下芬芳的果实与枝条。

薇薇安将外袍铺在了树下。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何在母神口中爱与情.欲将是永恒的命题。我们躺在一起,幕天席地,看晶莹的星星在枝叶间闪烁,无花果树浓密的枝条垂到地上,如同情人的庇荫。

果实散落一地,我将它捡起来,与薇薇安分食。甘甜的蜜液在唇齿间辗转,像一种吻的比喻。

我闭上眼睛,感受到薇薇安的手指轻轻地触碰我的脸颊。

“我好久没有这样看你了。”她这样说道。

她开始慢慢地吻我,从眉心到锁骨,一路流连,久违的亲昵,让我放松下来,摆了摆身后的狐狸尾巴,大着胆子去勾薇薇安的手。

直到她忽然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喊了我一声:“姐姐。”

我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这敏感的动作被她发觉,便更是变本加厉,在我的耳边又促狭地喊了一声:“姐姐。”

“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呀,小狐狸,”呵出的热气扑到我的耳边,激起一阵酥麻,薇薇安含笑问,“在梦里,你可是很喜欢呢。”

“你的耳朵,好红,”她纤细的手指拨开我的头发,沿着耳朵的弧度,一直滑到脖颈处,“连脖子都红起来了,姐姐?”

“我、我……”我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好呜咽一声,“薇薇安……你别再戏弄我了……”

她在我的耳后轻笑一声:“我怎么戏弄你啦,姐姐?”

“在梦里的时候,你的反应可不是这样的,”她曼声说,手指沿着腰际的曲线滑去,“那个时候,我一喊你姐姐,你就会浑身发抖……”

“呜……”我颤抖着说,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你、你不要再说了……”

被、被十六岁模样的薇薇安喊姐姐已经够让人心尖发颤了,更不要说现在被四百岁的成熟女性薇薇安亲亲热热地咬着耳朵喊姐姐……

我一想到自己当初意乱神迷的样子都被她看尽了,就觉得自己浑身都仿佛烫得要化掉了……

“你好烫呀,”仿佛洞察了我的心绪,薇薇安故意似地说,“化得这么快,你是奶油还是砂糖做得呀?”

她收回手,在我的脸上划过一道湿亮亮的水痕:“你看。”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喊你姐姐,而是喜欢自己喊我姐姐呢?”她低声问,“你选一个?”

“……”我咬住下唇,羞耻得说不出话来。

“那就算了?“她勾唇,又一次风情万种地开口,“姐……”

“姐姐……!”

大的羞耻打败了小的羞耻,我紧闭双眼,终于脱口而出,“姐、姐姐……我知道错了……”

我的尾巴被抓住了,薇薇安不轻不重地揪着我的尾巴,往我、我的屁股上轻巧地甩了一记巴掌,嘴上却用着夸奖的语气,温柔地说:“嗯,好乖,再叫一声听听。”

“姐姐……”我小声地叫了一声。

“真乖。”她柔声说,再一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这个吻与以往所有的吻都不一样,带上了晚风、无花果粘稠的甜意和一种禁忌又羞耻的脸红。

我呼吸急促,好似水面上随时会倾覆的一叶小舟,看着薇薇安垂眸,在枝与叶间撷下一颗无花果。

那是一颗人间的果实,甘美,柔软,汁水四溢。被薇薇安温柔地吻着,吮吸果蒂的位置,从小小的口中流淌出透明的汁水,将她的嘴唇染得亮晶晶。

薇薇安的指腹轻轻揉捏着果肉,嘴唇细致、小心又轻柔吮吸,直到一切都在指尖融化成晶莹的蜜,舌尖轻轻一勾,便尽数流淌了去。

这大概是最漫长的一夜,也是最短暂的一夜。我小声又短促地叫着薇薇安,翻来覆去,胡乱地喊她名字,喊她老师,又喊她姐姐。

直到最后,我的声音像露水没入草丛一样,尽数都在吻中淹没。

星星垂在天幕之中,好像看不到终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躺在无花果树下,十指相扣,薇薇安侧过头来,温柔地理着我们凌乱的长发。

“你不生气了吧,”她凑过来,小声地咬着耳朵,“温泉的事情。”

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她看上去表情镇定,但我分明看得出,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小心翼翼,又透着狡黠。

好像做错了事情的猫,一边惴惴不安,又一边觉得自己能靠撒娇蒙混过去似的——可是她分明折腾的是我诶!

我瞥了一眼腿上的红痕,忍不住半恼着瞪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开口说:“不行。”

“我还在生气呢,”我半真半假地说,“温泉的事情,你得赔。”

“那我再赔你一次就是了。”

薇薇安笑起来,手再次落到了我的腰上,“我赔你,好么?”

那是一只非常好看的手,修长的一段柔白,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的腰。我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险些就缴械投降,只得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不,我不要这么赔。”

“薇薇安,我想要你……这么赔。”

我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向前一推。薇薇安毫无防备,就这样倒在了柔软的碧草上。

月光落在她的肌肤上,照出一段腻白,她的长发散乱其间,好像流淌的河。我看着她湛蓝的双眸,心也随之漏跳了一拍。

“你可是说好要赔我的,薇薇安。”

——那是一种迄今为止未曾有过的一种体验。

薇薇安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我的心也咚咚咚乱跳。我俯下身吻她,看见她脸颊上渐渐泛出晚霞的粉晕,像茫茫雪地上盛开的唯一一朵玫瑰,找不到任何一段诗歌能与之比拟。

我触碰她,托着她的腰,看见她渐渐软化,动情又脆弱,看见她的眼波像水一样漾开,风情万种,浸透了月色,也浸透了我。

波光潋滟,眉眼风流。直到我面红耳热之际,我才意识到,薇薇安…薇薇安好像不论做什么,都这样得心应手。

而我是被她勾住的行人,雪白花枝盈盈欲滴,露水正浓。

我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珍而重之,成为她裙摆间最虔诚的信徒。

——别再去想离别在即,别再去想良宵苦短,珍惜这一刻吧。

一千年也抵不上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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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只有脖子以上,审核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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