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穿的是轻甲,护腕与臂甲之间,有一段并无甲护着,林清见便是扣着他手臂的那一段,他臂上温热的体温,透过夏日轻薄的衣衫传到掌心中。

许是一晚上满脑子胡思乱想,晏君复的体温却将她拉回现实中,莫名感到些许安心。

林清见不由转头,看向身侧的晏君复,林中昏暗,她并不能看清晏君复的五官,只看得清他宛如剪影般的轮廓,线条流畅,处处完美,竟是那么好看。

林清见默不作声的收回目光,不得不承认,晏君复的样貌,当真是万里挑一。

脑海中兀自浮现之前学堂中,林清心向他示好的画面,她心间那股酸涩再次翻涌而来,不禁去想,他这般好的样貌,又这般好的出身,想来她看不到的地方,想嫁他女子,会有很多。

念头落,林清见手下意识的一松,松开了他的手臂,怎知未及她收回手臂,手忽地被晏君复反握住,他掌心一片温热将她的手团团包裹。

但听晏君复问道:“松开做什么,不怕摔?”

在林中阵阵蝉鸣声中,他的声音浑雅好听,林清见心莫名一紧,手被他握住的不适被冲散,她忙遮掩道:“想揽下耳边碎发来着。”

说着,林清见抬起另一只手,绕到另一边揽了下头发。

晏君复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感觉她的动作,见她并未有抽回手的动作,不由轻轻佻了下眉,看来他夫人今晚是真的有些害怕,被他牵手都没反抗。

如此一想,晏君复不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拉着她走在林间。

林间的夜路当真不好走,才走出二十来步,林清见便又被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给绊了下脚,整个人猛地一个趔趄,晏君复忙用力拽了下她的手臂,身子已下意识侧沉,另一手拖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稳住:“小心!”

有那么一瞬间,他温热的呼吸从她面上错落而过,晏君复的样貌从她脑海中一晃而过,林清见心神有一瞬的恍惚。

她扶着晏君复的手臂站直身子,只觉脸颊滚烫,下意识便想背过身去,怎知还未动,却忽听晏君复道:“我看不清,你脚崴到没有?”

林清见这才意识到,这么黑,他看不清自己神色,不由松了口气,幸好看不清,不然自己这模样若是被他看见,她肯定再也没法儿面对他。

林清见定了定神,甩了甩脚腕,回道:“有一点点疼,但不碍事,走几步路想来就好了。”

晏君复点头道:“那就好。这样,你牵着我,走我身后,我在前面探路,你走我走过的路。”

其实她不用被他这么仔细的照顾,但不等她回绝,晏君复已牵着她的手,侧身走去了她前面,牵着她手的手臂还往后撤,硬是将她护在了身后。

不知为何,林清见见此,一声轻笑。

夜里静,即便她笑得很轻,但晏君复还是听到了,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林清见自是不能说实话,故意打趣道:“我牵着你,你走我前头,像极了当年孔雀寨里的大黄。”

晏君复:“……”这是把他当狗了吗?

晏君复故意用力捏了她的手,叹息道:“哎,反正自认识至今,你当我是敌人,当我是傻子,如今又被你当狗,总而言之,就是没拿我当过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林清见看了眼晏君复的后脑勺,不免想起之前贺既昌跟她表明心意的那晚,晏君复和她的谈话。

她不得不承认,迄今为止,她遇见的所有人当中,晏君复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她,并尊重她的人。

她也是自那天开始,对晏君复生了异样的情愫。随后他辅导功课的那十来天,他又让她看到一个学识渊博,眼界开阔的晏君复,他样貌生得又那么好,当真是想不对他动心都难。

可是这些贵人家族,那么多的规矩,那么多她未曾见过接触过的东西,她就算嫁过去,也无法适应。但对于晏君复他们这些生长在这个环境中的人而言,她适应不了的东西,早已融入血脉里的习惯。他们即便成亲,可时间一长,习惯的迥异总会暴露,最终只怕落得个劳燕分飞的结局。

思及至此,林清见看向被他握着的那只手,眸色间微有些眷恋,这样单独夜出的机会,恐怕只有这么一回,她这般放肆的不顾礼节和他牵手,恐怕是此生最亲密的举动了,记着此刻的感觉吧。

林清见好半晌没吭声,晏君复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在想什么?怎么不理我?”

林清见讪讪笑笑,模仿着从前的口吻,说道:“没什么,又听你胡扯,懒得理你罢了。”

晏君复闻言,不易觉察的轻叹了一声。

上辈子林清见明明很喜欢他啊,为了他,在那么努力的做个贤妻良母,害怕自己的言行出差错,那么谨小慎微的守着规矩,不敢有半分出格。

可是这辈子,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到现在连条缝都撬不开?他夫人为什么这辈子不喜欢他?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晏君复百思不得其解,不成,他得找机会想法子试探试探,看看问题到底在哪儿,总这么停滞不前,他真怕夜长梦多,被别人截了胡。

二人又走了一阵,晏君复又绊了两回后,终于走出了树林,明亮的月色再次一洒而下。

林清见隐约听见河水奔腾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声狗吠,亦见不远处沿河而建的村落,屋顶被月色染白。

晏君复看了看林清见,恋恋不舍的松开她的手,取出地图看了下,对了下地形后,指着地图上一处地名,对林清见道:“这应该是鲁家庄。”

林清见点头:“应该是,看来这个庄子在明面上,标记下吧。”

“嗯。”晏君复应下,取出炭笔,在鲁家庄处做了个标记。

标记做好,晏君复将地图收起来,对林清见道:“我们从庄子里穿过去。”

林清见点头,二人一同往鲁家庄而去,到了庄子外,果然见庄头牌坊上,写着鲁家庄三个字,二人便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夜已深,庄子里很静,除了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基本鲜少听见别的声音,路上到处都是烧过纸钱香烛的痕迹。

林清见不由抿唇,这中元节,当真处处透着诡异。

林清见为了缓解心间那股子发毛的感觉,便找话跟晏君复说:“你说他们隐藏的人口,会不会不是庄子?如果是每个庄子里隐藏一部分呢?我们这样,岂不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晏君复道:“有这种可能,但眼下灾情在即,你哥哥总不能将时间都放在清查人口上,但不查人口,赈灾粮款的发放,始终都会有问题,所以我们只能先以庄子为单位排查,两三天功夫,若是这样查不出来,我们就只能用清查人口的法子,会比较麻烦。”

林清见闻言了然,点了点头,又找话问道:“那之前陛下让我不用收着,若遇上看不顺眼的事,就像收拾傅砚名一样收拾。如果查出他们果真隐藏人口,赋税作假,还害死施大人,我是不是可以就地正法?”

晏君复道:“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中原派系网密,不能轻举妄动。最好是等你哥哥以钦差之名颁布罪行后,你再动手,省得他们倒打一耙,说你滥杀无辜。”

听罢此话,林清见深以为然:“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能走正常途径,按律判罚最好,实在不行我再动手。当初我本来也没打算杀傅砚名,就想着先去查清楚情形,让他自己去投案自首,怎知傅砚名毫无悔过之心,余家夫妇都快被逼死了,我才不得不杀。”

晏君复听林清见絮絮叨叨说了几大段话,不由看了她一眼,委实反常,平时跟他惜字如金。

晏君复目光黏在林清见面上,见她一双眼睛又在四下乱看,不由笑了,问道:“清见,你怎么说这么多话?你不会是害怕吧?”

“怎么可能?”林清见急忙反驳:“我怎么会怕?我可是陛下亲奉的昭武校尉。”

晏君复正欲说话,目光却忽地看向林清见身后,神色紧张道:“那是什么?”

林清见头皮一下就麻了,蹭一下钻到晏君复身后,用力扯住他腰际的衣服,把他整个人当墙躲,着急忙慌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哈……”晏君复笑道:“不是不怕吗?”

“好啊!”林清见在他腰际用力一推,站直身子:“你骗我!”

晏君复被推的一个趔趄,随后捂着腰转身,再次打趣着问道:“你不是不怕吗?躲什么呢?”

林清见深深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半个字也没跟他讲。

晏君复见此立马追上,走到她身边,见她板着一张小脸,眨眼问道:“生气了?”

林清见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还是没理。

晏君复抿唇一笑,想林清见问道:“咱们姑且就当鬼神之说是真的,今日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想来傅砚名也从地府出来了,他魂魄要是来找你算账,你怕不怕?”

一代入傅砚名那张脸,林清见立时一肚子火气,半分惧意都没有了,掷地有声道:“那我就杀他第二次!回京拉他出来鞭尸!”

晏君复闻言笑了:“所以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是不是?”

林清见微愣,啊这……好像是的,之前她心里发毛,毛得就是自己想像出来的那些画面,但是晏君复这么一举例子,鬼一变成傅砚名的脸,她还真不怕了!

林清见不由失笑,随后又白了晏君复一眼,话里有话道:“多谢世子开解。”

晏君复佯装不知她的嘲讽,自得的将感谢受了。

鲁家庄五十来户,二人很快就走了出去,怎知快到下一个庄子时,晏君复忽见不远处的月色下,有几个人影在动。

晏君复蹙眉道:“这么晚,那些是什么人?”

怎知话音刚落,未及继续看清,小腿却重重一疼,他忙下意识曲起一条腿抱住,转头看向林清见:“你踢我干什么?”

林清见没好气道:“吓唬人上瘾了你?”

晏君复一时话全噎在了嗓子眼里,得,“狼来了”的报应,他只得放下腿,对林清见道:“你自己看,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