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锦衣卫指挥使司内,却仍是灯火通明。

桌案旁站了一名宽肩窄腰的美男子,他一头乌发,一双黑曜石般的桃花眼,穿了一身绯红飞鱼服,周身气质隐约能瞧出那几分残留的少年意气。

这是锦衣卫指挥使顾西洲,成国公府小公爷。

含着金汤匙出生,生得貌美非常,整个儿就是天之骄子,是京城少女心头不可说的梦。

顾西洲单手撑着桌案,看着手头这些案子,剑眉紧蹙着,许久都没舒展开来。

明显是为手头上的案子发愁,但那发愁的模样,不合时宜地讲,真是赏心悦目。

这时,一名身着青绿锦绣服的千户匆忙进来,跑到顾西洲面前站定,才说:“顾指挥,南宫那边出事儿了。”

顾西洲捕捉到南宫这字眼,翻看案件的动作微顿。他眼皮一掀,蹙眉望向那千户,脑中闪过那粉衫身影。

但心底想着那个人,顾西洲却仍是神色不显,只若无其事一般问:“出了何事?”

千户缓过劲来,规规矩矩朝顾西洲行礼,才说:“谢贵妃派人给刚调到南宫那小宫女下毒,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不过是小打小闹那些个毁人容貌的。不过……皇上素来不喜这般小动作,属下也是为难,不知究竟是报上去,还是不报上去……”

这样的事儿,对一个皇帝来说,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沈允信不一样,他掌控欲极强,若宫中有谁小心思太多,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顾西洲入锦衣卫这些年,也多少瞧明白沈允信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知道沈允信绝对是在意这件事的,若知晓此事,定然大发雷霆,谢玄姝定然会遭殃。

但……

“顾指挥,不然就算了吧。那谢贵妃正当得宠,宫里头谁不知道,她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咱们若报上去,皇上不怪罪谢贵妃,万一转头那咱们撒气呢!”千户见顾西洲沉默良久,忍不住出声劝道。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顾西洲沉吟片刻,却是摇头,只叫千户先回去。

“那……属下先告退了。”千户没再干涉上峰的决定,只行礼告退。

沈允信不至于因为这事就要了谢玄姝性命,这点道理,顾西洲还是明白的。

但若是能叫谢玄姝知晓,锦衣卫不是瞎子,这宫里宫外都盯得紧,往后她再想对宋清河下手,是不是会因此思虑再三,或是消停一些日子呢。

顾西洲思绪在脑中转了一圈,收起桌上卷宗,按捺不住,仍是决定进宫一趟。

深夜,南宫。

盛十六小心翼翼地靠近宋清河的房间,透过窗口缝隙朝屋内看了一眼。

屋内黑漆漆的,好在盛十六夜视能力极好,找了一圈,看见角落里蜷缩在**的宋清河。

睡了正好,也不明白殿下怎么想的,明明傍晚时候自己跟宋清河要就是了,偏要叫他去偷。

盛十六心里犯嘀咕,轻手轻脚开门进去,扫了一眼**睡得正好的人,见没吵醒对方,松了口气。他抓起桌上放着的食盒,检查好里面的碗筷是否缺了,方才转身离去。

待回到沈洺那屋,盛十六警惕地看了一眼外边,才小心关上门。

沈洺抬眸看去,心知定是今日出了什么事,否则盛十六不会比平时还警惕这许多。

盛十六却是先放下食盒,笑着提起宋清河来,“殿下,您这小宫女,心态可好着呢。到了南宫浙等地方,竟也好吃好睡。真是稀奇,寻常人到这儿都是又哭又闹,哪像她这样……”

沈洺目光停留在盛十六脸上,看得盛十六忙止住话头,按着嘴巴做了个闭嘴的动作。但即便如此,沈洺还是冷笑,却并未说宋清河如何,只问:“盛十六,你是不是太闲了?”

盛十六也想不明白沈洺一边要给人送饭,一边又问都不许别人问起。但既然沈洺都这样说了,他也不会再惹主子不快,只提起自己来时碰见的事。

“殿下,方才属下来的时候,在外边瞧见顾西洲了。”盛十六想起什么,正色道。

“顾西洲?”沈洺眉头一挑,目光停留在盛十六身上,脑海里浮现当年顾西洲的身影。

这位成国公府的小公爷,在沈洺的记忆中一直是单纯又热血的少年模样,即便顾西洲比他还大六岁。那时听说中了武举,没多久回京直接进了锦衣卫,刚好成国公家并未站队,倒也没被当成拥护先帝之人清洗掉。沈允信不至于将所有人都杀掉,加之成国公家这等世代掌管三大营的武将世家只可拉拢,不可下手除去,最后他们家安安稳稳留下来,还被沈允信一路提上去。

初时那几年,沈洺刚失了父母亲人,意志消沉,并未过分注意锦衣卫如何。后来等他再将目光放向外边,才发现当年那个十八岁的武状元已变了模样。

锦衣卫嘛,也是正常。

只不过,沈洺从未将顾西洲当做是沈允信的人。

可不是沈允信的人,不是替沈允信办事,顾西洲这么晚到南宫来做什么?这地方可不好解释是路过。

沈洺眉头紧皱,想不通顾西洲到这儿来做什么。

盛十六却在这时出声,说:“殿下,他不会是得了沈允信的命令,来监视您的吧?”

沈洺眼皮微抬,轻嗤一声,正要回答,却忽的扇灭桌上烛火。

盛十六直觉蹊跷,定是四周有什么动静。他脸色微变,跟随沈洺的脚步往窗边走去,看着对方脸色微沉地凑近窗户的破洞,正打量着外边景象。

外边那突然的动静,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南宫外徘徊的顾西洲。

顾西洲进来做什么?

难不成,真同盛十六说的那般,是来监视他的?

沈洺眼底闪过一抹阴鸷,若顾西洲真为沈允信来监视自己,那往后……便是彻头彻尾的敌人了。

可顾西洲却一个眼神都没给沈洺这间屋子,而是落地之后垂眸犹豫片刻,才朝宋清河的屋子走去。

顾西洲的脚步带了几分犹豫,但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靠近宋清河这间屋子。而到了宋清河房门口,他却没有推门而入,只在外边站着,透过那门上的小洞往里看。

习武之人的夜视能力极好,便是黑夜也能瞧清屋内陈设。沈洺将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一猜,便明白顾西洲到这里来,怕是为了宋清河。

可宋清河……与顾西洲是什么关系?能叫顾西洲特意跑这般远,就为了在门外看她一眼……

沈洺眯起眼,没有动,只站在窗边等着,等顾西洲什么时候离开。

留了多久,是能瞧出什么的。但顾西洲却没有停留多久,并不如他神情那般不舍。他只在宋清河门外站了小一会儿,便转身离开。只是离开时仍频频回头,脚步微顿,好似没有别的什么阻拦他,他便要冲进去与宋清河面对面。

至于做什么,说什么,沈洺不知道。

沈洺不知道二人究竟什么关系,哪里能猜得到。

只猜不到,心底却有些闷闷的。看着仍止步不愿离开的顾西洲,沈洺总有种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的不适感。

这很怪,也不应该。

沈洺蹙眉,压下心底情绪,却没移开目光。

直到顾西洲离开,沈洺方才转身又一次点上灯。

而盛十六再也忍不住,满脸震惊地走近,压低声音说:“殿下,您说这顾西洲跟宋清河到底什么关系?这他怎么还大半夜跑来瞧她呢?也是怪了,怎的来了也不进去,一声不吭的,那宋清河也不知道啊。更奇怪的是,他们要是关系极好,那宋清河来的这几日,也不见他照顾,要是关系不好,可又这般大老远跑来瞧她。殿下,您说……”

盛十六絮絮叨叨的,沈洺却一个字都没回答这些话。他只在盈盈烛火中斜睨了盛十六一眼,“寻着机会便走,仔细别叫顾西洲撞见。”

见沈洺赶自己,盛十六也不敢再说,忙行礼离去。

隔日清晨,下朝之后的福康宫内。

御案旁的沈允信一身朱红圆领衫,坐姿并不很端正,腿微微曲着,间或动一动,或是往下一压,不知脚上正在做什么。

但无论正在做什么,沈允信手上御笔不停,只瞧上半身,却是在仔细批折子的。

可只要往那御案底下瞧,便能看见那桌底跪趴了一名衣衫轻薄的宫妃。

那衣衫散乱着,几乎不蔽体,露出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或许因跪得久了,宫妃浑身抖得厉害,又用尽力气控制着,生怕抖得过了,叫沈允信踩不住,到时候又是好一顿打。

就在这时,常跟在沈允信身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宁海全脸色阴沉地走近福康宫,又在跨过这门时变换成笑脸。

“皇上,顾指挥求见。”宁海全行过礼后,便立在门口处,等着沈允信答见或是不见。

“传。”沈允信眼皮都没掀一下,只冷冷扔下这话。

“是。”宁海全转身出门,刚跨出这扇门,就听见后边传来□□摔向地上的声音。

沈允信狠狠踩在宫妃的头上,又侮辱性极强地用脚将人翻了个面,恶劣地在那张不知何时已被打肿的脸上碾压着。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沈允信感受着脚下泪水湿润,冷嗤一声,眉眼间满是癫狂狠戾。

作者有话说:

反派是变态精神病,清河跟顾西洲没有恋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