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郡主来的那日, 正是个好天气。

宋清河早早提醒了瑶林宫的宫人一番,叫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定叫这新主子有个好印象。

毕了又到门口去瞧瞧, 想看看这新主子来了没有。

这一瞧, 便恰好瞧见宁海全领着一素衣女子走来。

想这就是柔嘉郡主了。

只见她一身素白衣衫,外头披着素白斗篷,兜帽边缘滚了一圈毛,衬得那脸小小的。

只是,兴许是丧父的缘故,柔嘉郡主小脸瘦削, 脸上没什么血色,举手投足间都带了几分哀怨之气。

宋清河微微怔了一瞬, 想沈洺说柔嘉郡主性子肖似秦老将军, 如今瞧着……却不像他说的那般。

不过人总归不是一个模样, 逢此大恸, 变些模样也是该的。

既是主子来了,也没有待在里边不出来的道理。

宋清河迎出去,笑着朝柔嘉郡主行礼, “奴婢瑶林宫掌事宫女清河,给郡主娘娘请安!”

柔嘉郡主错眼一瞧, 见那笑容晃眼, 态度缓和不少,却仍是淡淡的, “嗯,起来吧。”

宁海全见宋清河迎过来, 便笑着对柔嘉郡主说:“既是瑶林宫的来接了, 奴婢便早些回去禀了皇上。”

柔嘉郡主点点头, 招手示意身旁丫鬟递上赏钱。

宁海全脸上笑容更浓了几分,接过去颠了颠,便多嘱咐了几句沈允信的喜好。

可柔嘉郡主就是不想与沈允信扯上什么关系,听了这话更是脸色一沉。

宁海全见状,也沉下脸,什么都不说,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宋清河在一旁瞧着,心底暗暗叹气。

但她也不会当着这两名丫鬟的面说什么,只一路与柔嘉郡主说这瑶林宫的情况。

“一等宫女的位置,早给郡主的人留了,下边的便是四个能进屋伺候的二等宫女。至于剩下的,便是外头洒扫的三名三等宫女和三名太监了。”宋清河说着,又想起什么,笑起来,“至于这掌事太监,奴婢与皇后娘娘商量过,觉得还是算了,毕竟郡主娘娘尚未出阁,日后还要出宫嫁人的。虽都是些阉人,但还是少些的好。”

其实哪里是这个缘由,不过是想着那些个太监哪个不是宁海全的人,不好冒险吗。

皇后娘娘可信不过那宁海全。

宋清河心中想着,微微抬眸去瞧柔嘉郡主。

只见那柔嘉郡主果然神色缓和,她忙再加把劲,“皇后娘娘说了,郡主只当这儿是自己家,来小住一段时日,过些日子便回去了。也不必拘束,若下人有个不尽心尽力的,您尽管责罚,不必顾着娘娘的面子。”

柔嘉郡主听到这儿,算是明白皇后的意思了。

想这沈允信与皇后不是一条心,沈允信卯足了劲想拿捏秦家,可皇后却体贴她是个刚丧父的姑娘,像是要帮她的。

柔嘉郡主凉了一截的心终于多了几分暖意,笑着看向宋清河,只问:“清河,你也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吧?”

宋清河垂眸想了想,上前凑近耳语,“奴婢从前在南宫伺候的。”

南宫!

那是废太子的人了!

柔嘉郡主眼睛一亮,心中阵阵激动,拉着宋清河的手不肯放。

可又顾及这是在宫道上,不好太过张扬,这才拉着她赶紧进瑶林宫去。

那瑶林宫内的宫人早被宋清河调.教过,一见主子进来,精气神十足地朗声请安。

柔嘉郡主还算镇定,笑着叫他们起来,认了一遍人,才说了一遍自己的规矩。话语间不乏威严,却温温柔柔的,毕了又使唤丫鬟给大家赏钱,不叫人见着新主子只有训斥吃。

宋清河跟在柔嘉郡主身旁,进了屋内,又使唤二等宫女端来皇后早赏赐下来的物件。

柔嘉郡主深感皇后体恤自己,想起对自己极好的亡父,难免红了眼眶。

“收拾收拾,便去皇后娘娘宫里谢恩吧。”柔嘉郡主也是知道规矩的,笑着对宋清河说。

“奴婢这就安排下去。这些赏赐,既是郡主瞧过了,奴婢便先叫人录入册,再瞧瞧有什么用得上的,余下的便放进库里了。”宋清河应了一声,又征询着看了柔嘉郡主的意思。

“清河是宫里的老人了,定是妥当的。”柔嘉郡主笑着应了,又使唤丫鬟……不,该叫一等宫女了,使唤他们伺候更衣。

宋清河徐徐退下,使唤宫人一一记录,又叫他们先放着,等柔嘉郡主回来细细挑些用得上的。

待柔嘉郡主出来,宋清河又跟着她去了凤仪宫。

皇后娘娘什么都知道,自是心疼柔嘉郡主的,说话间又多了许多赏赐,又不叫他们多留,托词自己头疼,便叫他们回去了。

不过临走前,皇后娘娘还是多嘴叫他们少出门,谨言慎行,也莫要与贵妃碰上面。

宋清河自然知晓贵妃的厉害,但柔嘉郡主并未领教过,点头应下后,却明显并不觉得如何厉害。

这般的巧,回去路上,竟是正正好碰上谢玄姝!

宋清河暗道一声运气背,但仍是规规矩矩跪下行礼。

可那谢玄姝破天荒的没说什么,只在路过宋清河身边时脚步微顿。

“今夜子时,瑶清宫梨花树下。”

这声音极轻,宋清河低头站着,起先还当是对别人说的。

可那声音小得只她听得见,还是特特路过她身旁说的,很难讲不是说给她听的。

谢玄姝请她去那无人宫殿做什么?

宋清河捏紧袖子衣料,心中难免紧张起来。

入了夜,宋清河伺候柔嘉郡主睡下,吹熄了灯,又嘱咐喜鹊和紫鸢二位一等丫鬟多多注意些,莫教人进去了。

毕了,她才换了身轻便隐蔽的衣衫,提了灯往瑶清宫的方向而去。

宋清河不知道谢玄姝搞什么名堂,但经上回的事,想她也不敢在宫里下狠手杀她,该是又别的事才对。

胡思乱想间,宋清河竟瞧见三名锦衣卫走来。

她惊得往旁边一躲,可锦衣卫何等人物,当即认出有人在此。

“谁?!”

只见其中两名锦衣卫怒喝一声,就要冲上来。

可中间那名锦衣卫却拦住二人,只说自己上前瞧瞧,叫他们先去巡逻。

宋清河躲在角落哆嗦着,心里思绪翻卷,不知该寻什么由头来解释自己夜里出门。

可那锦衣卫走到宋清河面前,她借着那微弱灯光,瞧清来人竟是顾西洲!

“清河,果然是你!我方才瞧着身形似你,没敢叫他们过来。”顾西洲一惊,又是松了口气,幸而自己留了个心眼,先过来瞧瞧。

“小公爷好。”宋清河福了福,想起那夜的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见宋清河如此,顾西洲难免心头郁结,心中更觉得对不起宋清河,没脸见她。

但深更半夜的,他也不好真放宋清河独自一人在宫道走动,免得被当做鬼鬼祟祟的杀了。

顾西洲放轻声音,小心问:“你不是去了柔嘉郡主那伺候吗?怎的这般晚了还出来?是瑶林宫出了什么事?”

宋清河尚不知谢玄姝想做什么,不便告知顾西洲,便撇撇嘴,“没有事的。小公爷也不必管我去哪儿,自不是做什么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

顾西洲脸上一白,支吾着说:“我自不是……罢了罢了,你可有什么话带给令姐,我今夜回去,正好有事去寻二弟,恰好与他说上一说。”

提起宋清云,宋清河眼睛一亮,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笑着说:“小公爷只与姐姐说我升官的好消息就是了!再有就是……过些日子发了月钱,可否劳烦小公爷跑一趟,帮我带给姐姐。”

顾西洲忙说:“你如今可不比在南宫的时候,宫里头处处都要打点呢!柔嘉郡主手头也没几个钱赏你们的……”

宋清河摇摇头,打断顾西洲的话,“郡主可怜,哪里还能叫她破费,便是给了也是不敢要的。你也不必担忧我,我自有法子,但姐姐当姨娘的,本就矮了一头,二爷又是个不得夫人喜欢的庶子,日子定是不好过的。”

顾西洲明白宋清河的意思,仍想劝些什么,可瞧见她坚定的笑容,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往回吞。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宋清河变了许多。

也可能不是变了许多,是从前便如此,只藏了一些,他一直没瞧明白罢了。

与顾西洲分开后,宋清河顺利来到瑶清宫,瞧着四处无人,推门进去。

她没来过瑶清宫,但这住处偏僻又小,一进门便能瞧见院里立了一棵梨花树

树下站了个人,披着斗篷,十分隐僻。

若非那人听见动静回头,怕是瞧不出那儿站了个人。

宋清河走上前,却不敢太过靠近,只细细瞧了来人是谁。

可这般一瞧,却发现来的竟是谢玄姝本人!

宋清河难免露出惊讶神色,不解地看着谢玄姝,不明白她为何亲自来了。

谢玄姝不是没瞧见宋清河眸中惊讶,但她可没空为其解释太多,只说明来意。

“你主子想杀沈允信,我可以做他的内应。”谢玄姝坚定地说。

“啊?可……这直接与主子说就是了呀,寻奴婢是没用的。”宋清河眨眨眼,更为不解。

“寻他?怕是直接拒了,叫你去说服,想是听的。”谢玄姝神色复杂,上下打量宋清河,心说这姑娘竟也没察觉。

虽说谢玄姝之后见沈洺的次数不算多,但她也明白,那样蹉跎下,他定是不再信任任何人,更不愿伸手帮哪个没用的。

宋清河便是这个没用的。

沈洺出手相帮,恰恰说明这女人于他来说十分不同。

谢玄姝了解不深,但她如今也没了办法,只能赌。

赌宋清河说话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