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回不来,就忘了我吧,封行远。”

封行远再一次在梦里听到了阮裕说这句话。

那梦境真实得过分,然而他醒了却什么也不记得,只觉得有股焦灼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

封行远摇了摇头,把那些忐忑从心中赶走,自我宽慰道:“是梦而已,他一定会回来。”

陆云山回了学校就没有再露过面,因为他那一跑,压了一堆子事等着他做。但他还是百忙中抽出了时间来,给封行远发了消息大略解释了阮裕的情况。

他说阮裕在另一个世界,那个在阮裕梦里出现的吴求和阮裕情况一样,两个人现在都在一位有能力把一切拨回正轨的前辈那里接受治疗,治疗过程会花一些时间。

封行远问他:“那治疗有风险吗?现在一切顺利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云山的回答是:“你放心封哥,那位前辈很厉害的。不过时间么……不能确定。”

封行远能放下心才怪。

陆云山的消息再次传来:“回来的路上差点追尾的车,和老丁他们一样是别人安排的。封哥,你这段时间要小心些。”

“不是意外?”封行远皱起了眉。

“不是,老丁所属的公司背后有那个国内大财团方氏的影子,方氏不干净,这些年惹了很多阴间官司,他们一直借助三万的力量摆平这些东西。新闻你也看到了,他们多行不义,但我怕三万要倒台了老丁要发疯,他那公司有很多三无游民,靠着公司吃饭的,可能会乱报复。”

封行远:“那关我什么事?”

陆云山回道:“你跟着我一块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呀。”

封行远:“……”

沉默了好一会儿,封行远才又给陆云山发消息:“你那天要送的礼,就是这一切的真相?”

陆云山过了几分钟才回复说:“哈哈哈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他们的交流停在了这里。

方氏的案件还在进行中,封行远也遥遥地关注着事件的进程。

楚陈庭的名字并没有在这场纠纷里被过多地提及,但是封行远仔细去查了相关资料,发现楚陈庭参与得不少。封行远觉得楚陈庭多少是有点疯的,方氏几次反扑没能成功,几乎每次都是因为楚总不计代价的镇压。

为此楚陈庭也折兵损将,元气大伤。

江照玉从东珠市回来后,又跑到了封行远家。

他说他来拿自己存在这里的东西。

封行远给他把那只纸箱子找出来,看着里面鸡零狗碎的一些小物件,包括一只非常少女的毛绒兔耳朵发箍,和两本封面非常卡哇伊的日记本,日渐沉寂的心感受到了久违的一种冲击。

江照玉不要脸的架势不减当年:“你什么表情?还我还我!不允许一个妙龄少男有一颗青春的心啦?”

封行远:“……”

二十八岁的妙龄少男,确实很青春。

“阿裕呢?”江照玉环顾一圈忽然问。

封行远没有说话。

看出封行远心情不佳,江照玉闭了嘴,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转而说:“空巢老人,喝酒吗?”

封行远的冰箱里没有酒,江照玉看了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鉴于冰箱的主人,那位“空巢老人”,心情不悦且懒得动,于是江少纡尊降贵地自己跑下楼去买了酒——还买了不少,品类丰富,白的啤的中的洋的都有,一个人搬不走,他还发挥了钞能力让人帮忙送上来。

江照玉喝酒很猛,封行远心情不好,也一杯接一杯地灌。

不多时两个人都醉醺醺的了。

江照玉抱着纸箱,戴上兔耳朵发箍,一会儿要高歌一曲,一会儿又不怎么高兴地埋下头去叽叽咕咕说些什么。而封行远喝多了也不怎么发酒疯,安静得不得了,就听着江照玉稀里糊涂把自己卖了个底掉。

“你知道我去东珠市做什么吗?我去做卧底!”江照玉嫌啤酒没味儿,白酒啤酒混着来,整个人醉得不像样子,“兔子警官,我是卧底!”

封行远让他一嗓子嚎懵了,酒都醒了三分。

“方家那一窝都不是省油的灯,嘿嘿,但我聪明啊。我就是天降正义!哈!”

“……”封行远默默把江照玉手里的酒杯拿开,“你不是去处对象了吗?”

“谁说的?我可是清白的!我是带着任务去的,没有我,楚陈庭也不能那么快扳倒方家。姓方的太坏了,太坏了,害我家老头子,呕!”江照玉呕得真情实感,醉鬼说话缺少逻辑,他讲着讲着不知道自己脑袋里又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毫无衔接地转了话题,“封哥,做人真的好孤独啊。”

封行远撑着醉意把酒瓶子挪到了一起,然后把说着说着就悲伤得手舞足蹈的江照玉抬上沙发。

“你喝多了。”

“我没,还能喝。”江照玉执意还要喝酒,嘴巴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你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但她怎么就什么都没留下呢?”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封行远心底挥之不去的担忧。

“怎么就什么都没留下……”

阮裕也是,像个梦一样,出现了,又消失了,封行远甚至都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

“对,我要去找他!”封行远也醉得有点厉害,他忽然没头没尾地想道,“我要去麦子山!”

不过显然,两个没有聊到一块去的醉鬼,连房间门都出不去。

封行远一起来就天旋地转。

这混乱的一夜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封行远自己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是后来听物业说,这晚上从监控里看到他跟江照玉两个,一个出门摔了一跤倒在电梯前,另一个拖着他的脚把人拽回去;不一会儿另一个又出来,在门槛就拌住了,摔在门口,又被拽回去。如此反复好几次,物业监控室都注意到异常,怕出什么事,跑来门口确认了情况才算放下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封行远躺在阮裕的那间屋子里,趴在地上睡了一宿,睡相十分不美好。

另一边,倒在沙发上的江照玉也没优雅到哪去。

借着酒劲胡闹了一场,封行远终于找到了个自己可以做的事——他要回麦子山去。

没有工作一身轻,封行远当即安排了自己的行程。

封行远住在了之前那家民宿,老丁那一伙人早就已经离开了。

再次进山,封行远拒绝了谢向导的好意,执意带着一点不太专业的装备一个人下洞去。然而那洞穴实在太大,他第一次去,没能走到地图上整个洞穴的三分之一。

他折返回来,准备第二次下洞时,张叔叔又来找他了。

这一次,他们聊得稍微久一点。张叔关切地问了封行远很多生活近况,谈及过往时光,说到失去父亲的庇佑后封行远一个人所做的种种,头发已经有点白的张叔擦了擦眼泪:“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

封行远以为张叔是客套地说的没有当时找过来照顾自己,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谢谢您这么多年还记挂着晚辈。”

“那盘碟你看了吗?”抹着泪走的时候,张叔问。

封行远早就把碟子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自然是没看,他只好打了马虎眼,含糊地将这个问题混了过去。

又过了两天,张叔叔去了趟市里。

方家的事又有了新的进展——当年方天赐和一群朋友飙车,把吴家的车掀下山崖后,当时刚好有一辆大货车经过,开货车的司机被高价收买,替那几个人顶了罪。

那个人……正是张叔叔。

这起案件当初被认定为疲劳驾驶引发的安全事故,张叔进去了,而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

现在,方家墙倒众人推,张叔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这一次,他坦诚了自己当年是见钱眼开。

“……你爹当时也在现场,那天下雨,我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不过他确实看见了。他以为我受了委屈被冤枉了,硬是没有改自己的说辞,坚持声称是一群跑车把那辆车撞下去的,而我只是开着大车路过……我接了那笔钱,它对我家来说太重要了,我就没有说出真相。最后你爹因为伪证,加上被那些人运作,也被判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忘记这件事,但从来也不敢说出真相。对不起,小远,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

那盘碟子中,夹层里的那张纸上,张叔叔这样写着。

封行远在麦子山边的民宿里看着纸上的字沉默了很久。

后来,封行远不知道自己去过那洞里多少次了,他逛完了整个洞穴,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里面没有人,没有猫,除了洞穴深处的蝙蝠,连小动物的骸骨都没有。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默,一个人在麦子山等着那个不确定的消息。

他活得像一颗孤独的星星,在麦子山这个地方,他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也不怎么和人交流,除了在山上待着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只偶尔还看看方氏的消息和陆云山传来的消息。

好消息是,经过了漫长的流程,方氏终于彻底翻不了身了,方天赐上诉失败,终于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方氏其他人拔出萝卜带出泥,手上不干净的也都没有逃过去。

陆云山这小子不知道哪里弄来了投资,让三万岌岌可危地运营下去了。而阮裕依然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

受了江照玉的启发,封行远怕自己在这种漫长的孤独中将很多事的细节都忘了,便开始写日记。

想起来什么了就事无巨细地写下来,没有就随便写,写着写着,一本就写满了。

而江照玉则继续当着他的甩手掌柜,他把自己家的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只带着自己的狗回了家,待了没多久又因为跟后妈和弟弟之间无法解决的一些矛盾,而再次负气出走,跑到西城区封行远家对门那套拿楚陈庭的钱买的房子里住去了。

朋友圈里周昭仍然每天发猫猫狗狗,很可爱,但封行远觉得对他不友好,于是屏蔽了。

他的世界安静了不少,仿佛是提前过起了无人在意的退休生活。

倒是真的像江照玉开玩笑说的“空巢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