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玉在周末的时候才从东珠市回到榆州,他没再说自己家里的事,也没有提起上次和封行远说的那件事后来是怎么收场的。

他回来的时候,封行远正好去了周昭的宠物医院,家里只有阮裕。

江照玉离开了这么多天,这会儿又重新与阮裕见面,虽然他人冷静了不少,但还是会本能地感到有点害怕和尴尬。偏偏此刻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一只狗,不管怎么看他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况且……江照玉多少知道阮裕离家出走这一遭跟自己也有些关系。

“那个……小裕,”江照玉挠挠头,“不介意的话我还是这样叫你吧?我之前去找了楚陈庭,已经跟楚陈庭那边解释清楚了,身份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们都不会伤害你。那个,总之这件事我不应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到处去说,对不起,小裕,如果你不想看见我的话,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搬走,不会继续给你添堵……”

阮裕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用搬走。”

江照玉是封行远的朋友,阮裕不希望因为自己破坏他们之间的友谊。

封行远是孤独的,他虽然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但内心还是希望有人能在身边。既然封行远接受了江照玉唐突又奇葩的那些理由让他待在这里,那么阮裕觉得自己也没有权利要求江照玉因为自己而搬走。

“我也应该向你道歉,对不起之前吓到你了。”阮裕垂下头。

江照玉错愕了两秒,忽然笑了笑,“那咱们就算和好咯。这样这样,今天晚上我请客,叫上封哥,咱们一起出去吃顿大餐!”

阮裕抬头看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的情绪完全不需要起承转合,直愣愣地就跨过去了。而江照玉已经兴奋地开始抱着手机开始看哪里的饭菜好吃了,不仅自己看,还十分高兴地凑到阮裕身边把手机屏幕亮给阮裕一起挑选。

发现阮裕没看手机在看他,他非常自来熟地揽过阮裕肩膀:“放心,今天咱们不喝酒。你想吃什么?”

阮裕没什么想吃的。江照玉手机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品图片他一个都没见过,甚至连什么是什么东西做的他都看不出来,江照玉翻得又快,一边翻一边介绍:“这家的鹅肝不好吃,菜也做得不怎么样,这家口味比较清淡,这家环境不怎么好……”

阮裕:“……”他跟不上江照玉的态度变化,也跟不上江照玉挑选的速度。

自顾自翻了半天的江照玉忽然手指一顿,他不知脑子里想到什么,倏地收回搭在阮裕肩膀上的手,停下了对各个餐厅的挑挑拣拣,一转话锋问道:“对了,你和封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阮裕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的小脑袋瓜转了半天,没转出一个合理且恰当的答案来。

什么关系?主人和宠物猫?也不是,阮裕没有把封行远当成过主人。也许是因为他们一开始相识的那场乌龙,也许是因为封行远对他的态度,总之在他和封行远一起生活的过程中他从来没有把自己代入过封行远养的宠物猫这个身份,甚至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做人,做那些他从前作为猫不敢奢望的事,做饭洗碗,交朋友,养金鱼,爬山祈福,玩手机,坐公交……

也许是朋友?阮裕还是觉得不恰当,他和周琳珊是朋友,跟陆云山秦岁也是朋友,但是封行远对他来说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和封行远应该比朋友的关系更亲厚一些。

看着阮裕被这个问题难到的样子,江照玉灵魂深处的那颗八卦之心小小地跳了一下。

“你们真的是亲戚吗?”江照玉问。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江照玉开始给阮裕分析:“你看,你们住在一起,你的生活花销全是封哥在出,然后你们还抱着一起睡,嘶……看你们也不像在谈,这难道是……”

包/养关系?

江照玉说着说着噤了声,不能够啊,封行远那样的人不会真的背地里玩这一套吧?

如遭雷劈的江少自己缓了缓,阮裕也没等到他那句“难道是”的下文——因为封行远忽然来电话了,叫阮裕出门一起去吃饭。

为了答谢任劳任怨的工具人周昭医生,封行远提出请周昭吃顿饭,而后这人就十分不客气地选择了榆州最有名的那家海鲜餐厅。封行远想了想,他还没带阮裕一起去吃过,干脆一起去吃得了。

不过他没想到还赠了个江照玉。

四个人碰面的时候,封行远才知道江照玉这家伙竟然跟周昭认识!

之前江照玉的狗生过一场大病,需要做一个难度系数比较大的手术,那个医院的医生做不了,就给他推荐了周昭。周昭接过这个麻烦活,毫不犹豫地带帕瓦上了手术台,用了六个多小时,把帕瓦的一条狗命救了回来。从此之后帕瓦但凡有点什么病痛,江照玉都会去找周昭。

绕了一圈,周昭医生是封行远小时候一起玩的好朋友,江照玉是封行远的大学室友,缘分这东西多少有点奇妙。

这家海鲜餐厅在榆州这并不靠海的城市里以食材新鲜出名,餐厅很大,进门有一个专门养着海鲜的区域供食客挑选食材。阮裕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水里游的那些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鱼,目不暇接。

封行远见他看得这么入神,忽然产生了一点疑惑,轻声问道:“你能听见它们说话吗?”

“嗯?”阮裕侧过头看向封行远,摇头,“不,听不见。”

“那就好,我刚刚还有点担心你要是听见它们说话,不忍心吃了。”

本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阮裕被封行远说得愣了愣,转回去看着隔着玻璃游动的鱼,认真地顺着封行远的话想了想,有些惋惜地说:“它们的确有些可怜,不过猫就是要吃鱼的。”

封行远轻轻笑出了声:“是,猫吃鱼狗吃肉天经地义。”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把阮裕找回来之后,他总是会被阮裕的一些小举动或者几句话轻易逗笑,阮裕做什么他都觉得很可爱,看着阮裕他就无法控制地感到心情有些微妙的愉悦。

这种好像一颗心被挂在晾衣绳上晾晒过、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轻松愉快的情绪中的感受,他从来都没有体验过,一朝尝到滋味,心头暖烘烘的。那个他曾经觉得快要倒塌的窟窿,似乎也被填满了柔软的棉花,不再四面漏风,而是充盈着一种也许可以称之为幸福的东西。

真是奇怪,封行远以前觉得幸福是一种遥不可及的东西,甚至他认为自己注定是个不会拥有幸福的人。现在这幸福却来得如此轻易,只要他一见到或者一想起来阮裕,幸福便像鸟儿停栖在他的枝头。

极力被他压下去的喜欢一直在生长,不知不觉间已然是一棵华盖亭亭的树。

明明他想要就此打住,明明他极力在试图与阮裕建立普通的关系……但或许心动就是这样冲动这样不讲道理,无法克制。

况且封行远现在也没有那么想克制了。

江照玉作为一个吃过许多花样的富二代,对餐厅的菜品十分有研究,根本不需要菜单也不需要介绍,他就知道哪种鱼清蒸更好哪种鱼应该红烧,什么贝类适合烤,什么螃蟹更好吃。这家海鲜餐厅的招牌菜以及几样小众但做得十分正宗的菜,他也一并点了。

封行远听见钱包在滴血的声音,连周昭都有点被这十分迪拜的点菜法吓到,犹豫着思考该怎么提才能既不伤封行远面子又不破坏江照玉的兴致。

“今天咱们敞开了吃,这家餐厅我有投资。”江照玉笑嘻嘻地说,“难得来一次,那咱们肯定要吃尽兴!”

没一会儿,菜就开始上了,经理亲自来雅间给江照玉送了一瓶珍藏的葡萄酒。

江照玉一边跟人道谢说着:“这可怎么好意思呢,今天说好了不喝酒的。”一边把那瓶白葡萄酒接过来,看了看酒标,“勃艮第甘白,有心了。”

经理陪着笑开了酒,给江照玉斟酒,江照玉却摆了摆手:“今天是私人聚会,不用搞这么隆重,我们自己来就好。辛苦了辛苦了。”

这位经理见状便放了酒瓶,又跟江照玉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这才离开。

“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他要来送酒。”江照玉怕这一出闹得封行远这个请客的不高兴,给封行远杯子里先斟了酒,然后又给周昭倒。

“小裕,你不能喝酒,就不给你倒了哈。之前这个店快倒闭的时候,我给投了一点钱,那个经理是老板的侄儿,认得我,他跑来送酒,这不接也不好啊,封哥你不会生气吧?”

封行远还好,对这方面他一向心大得很,不太在意,反而为自己的钱包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会子他才能对江照玉这么个家伙仍然是个富二代这件事产生一种真实感。说真的,缩在那小出租屋里天天这也不挑那也不捡地跟他们一起吃一起喝、偶尔兴致来了还动手做饭、会跟封行远就这一次该谁洗碗这样接地气的话题的江照玉,有时候真的会让封行远感觉江少可能不是离家出走而是破了产。

“你还有哪些地方投了钱,下回我们去记得让他们打折哈。”封行远就坡下驴,举了杯感谢江少亲自倒的酒。

江照玉点的一桌子菜确实都没得说,阮裕喝不了酒,吃倒是吃了不少。

封行远近距离感受了一下什么是社交牛逼症。

席间气氛十分融洽,江照玉跟周昭聊宠物,跟封行远说东珠市的冬天,跟阮裕说这一桌子海鲜,居然跟三个人都聊得分外投机似的。而封行远本来与周昭也说不了太多话,除了猫之外,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有了江照玉在中间插科打诨,他俩之间倒也没有冷场。甚至阮裕都跟周昭之间那点尴尬也都在江照玉的调节下飞快消散了。

不知怎么,最后聊来聊去,江照玉跟周昭竟然还说到了童年去。江照玉说自己童年时被他爹关在家里勒令他不准出门,一定要在念书上有所成就,但他贪玩,老往外跑,跑去看天桥下头给人擦皮鞋的大婶,聊得高兴了就把自己口袋里的零花钱都给出去。

周昭问零花钱有多少,江少报了个大概的数,周昭扼腕叹息:“早知道我也扛着鞋油去你们那天桥下刷鞋了!”

“我们那会儿应该还在乡下,萍野那地方全是山坡,封行远小时候个子就老高,一步就跨上去了,我们一群短腿孩子屁颠颠跟他后面,累死累活地往山坡上翻,他就在前面找个石头坐着看。等我们好不容易窜过去的时候,他就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淡淡然又往前走。”

周昭描述的童年里封行远俨然已经是一副“我看世人皆愚蠢”的姿态。

无端被提到往事的封行远选择了沉默。他有点抗拒提起这些过往的细节,没有缘由。

周昭见封行远有点不高兴,以为是自己表述有误,容易让人误会封行远,补充道:“不过封哥小时候对人很好,我记得那会儿有小孩儿不知轻重,为了好玩在他鞋子里放石子儿,被他当场抓了,他也没怎么生气。我们有什么事找他帮忙,他基本不会拒绝,那天往山上爬好像也是有个孩子要去山上摘板栗,拜托我们一起帮忙来着。”

乡间的活动对于江照玉来说比较有趣,他向周昭询问更多,周昭也乐得回忆童年怀念过往。不过他的童年趣事大概有一多半都和封行远有关,难免还是会说起。

阮裕倒是对封行远小时候的事更有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整个饭桌上只有封行远时不时要脚趾扣地。

听了好几件与周昭封行远有关的童年趣事,江照玉开玩笑地问:“封哥,你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个问题陡然让原本轻松的气氛凝固了片刻,封行远没有回答,周昭也一时沉默了。

虽然并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却是封行远的某种禁忌,周昭凭着多年前与封行远交好的那点默契,适时且自然地将这话题撇开。

而阮裕却注意到了周昭当时看向封行远的那道含着他不太能明白的复杂深意的目光。

最后还是封行远找了个借口结束了晚餐。

告别了周昭,封行远三人打车回家。

“我差点忘了,楚陈庭之前跟我说,他打算把他爱人接回家,问我能不能跟小裕商量商量,让小裕去陪陪他爱人。”下了车,江照玉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这事。

“不能。”封行远几乎没怎么考虑就代为回答了。

之前他对楚陈庭行事作风颇有些好感,觉得这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年轻总裁待人谦逊有礼,但在从江照玉嘴里听说了阮裕长得跟楚陈庭爱人那已经去世的弟弟很像这样的前提下,封行远回想之前和阮裕一起跟楚陈庭的几次接触,就越发感觉这人好像意图不怎么单纯。

反正封行远个人对此感到不怎么舒服,而且他对楚陈庭接触阮裕这件事有些莫名的危机感。

“为什么啊?楚陈庭的爱人脾气很好不难伺候,也就是楚陈庭这老小子这段时间忙,想找个人能去陪陪他爱人。况且楚陈庭说之前他和他爱人见过小裕,好像那边还挺喜欢小裕的,小裕不是没工作吗,楚陈庭又不抠门,多好的机会?”江照玉仍然试图劝一劝。

封行远态度很坚定:“我们不缺那些钱。”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小裕也不能一直这么待着,总该要找点事做吧?”江照玉没把阮裕身份说破,只是很委婉地说,“封哥,你总不能一直把他关在家里,他又不是几岁的小孩,而且这件事不是该问问小裕的意见吗?”

江照玉把目光投向阮裕。

阮裕倒是记得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病弱青年,那应该是这么多年他遇到的所有人里头一个什么都不做就让他感觉十分亲切的人。

但……他看了看封行远,把这桩差事推了。

原本对阮裕来说,去跟更多其他的人接触这件事也有些突然,加上封行远的态度,他更不可能选择去了。

江照玉见阮裕的回应也是如此,便没再提这件事,转而说起来另外一件楚陈庭托他的事。

这件事封行远倒是同意了。

楚陈庭要请封行远吃饭,封行远刚好也有跟他见一面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小小地捉个虫,用手机发的然后贴上来不小心按到了删除,掉了个把字和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