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有点什么天意,封行远没查到关于吴越和吴越那位据说与阮裕眉眼有些像、但已故多年的弟弟,却在困意袭来时不知在手机上点到了什么,切进了个垃圾小广告里,叉掉小广告之后他发现自己手机上的页面有点眼熟。

是那个他点过几次的灵异网站。

他不小心点进去的是别人分享的“故事”——“‘还阳’真实存在吗?”

封行远第一反应:扯淡。

他的眼睛却一目十行地把这毫无营养的小故事看完了,故事说的是在一个遥远的小山村里,有一户人家的小女儿年方二八,出意外掉下山崖没了,家人为她办了隆重的葬礼,十多年后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出现在了那户人家的家门口。那家人又惊又喜又惧,问那女孩是打哪儿来,为什么来,姓甚名谁,女孩一问三不知。后来有个高人说这就是他们家的孩子,跟父母缘分未尽,因其前世是十世修行不得善终的大好人,现在讨了恩典回来了。

文章怎么看怎么像编的。

封行远正准备退出,看到下面第一条评论,愣了愣。

这条评论本身倒是没什么值得稀奇的,但是那个ID却抓住了封行远的眼睛,叫:陆云山是我徒弟。

封行远见过的。

他也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觉得陆云山的名字有些眼熟了。

也许是场巧合吧,这样想着,封行远点开了这个人的头像。那个翻过墙头来跟着一帮子混混打架的大学生的脸,封行远还记得,眼前这个ID的头像里的男生虽然在扮鬼脸,但也不难分辨出这就是那天打架的那小子。

照片里的陆云山穿着黑色的长褂,大约比现在还要小点,头发像被狗啃瘸了,将将在眉毛往上一点,也不知道谁剪的。

这个账号到底是陆云山认识的人还是就是陆云山本人,封行远也不清楚。他点进人主页去扫了一眼,什么奇门遁甲、风水堪舆、五行八卦、星座天象,古今中外的玄学倒是几乎都扯了个遍,看起来是个杂学颇深的玄学爱好者,也说不定真的能对阮裕的情况有点什么不一样的看法。

也许人到了夜晚理智是真的会出走,封行远掐头去尾隐掉信息用“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头,信口胡诌了个三分真的故事给对方发了私信,试图询问阮裕的这种现象在玄学上应该如何解释。问完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他便息屏睡觉去了。

第二天中午,他收到了那位“陆云山是我徒弟”的回答:“建议找高人瞧瞧。”

封行远揉了揉眼睛,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昨晚是怎么脑袋抽了要给对方发私信询问。

他回了个谢谢,谢完不为所动地把手机放下了。

刘寄海终于磨磨蹭蹭开始工作了,为了体现合誉对他的重视和欢迎,办公室还专门给他留了一间,方便这位小刘总在榆州的工作。

小刘总来的时候化了个不伦不类的烟熏妆,文恬跟在他身后都不好意思把头抬起来。刘寄海这副尊容消灭了公司一众人对这位空降对接人的幻想,王旭为自己之前以为他是美女的事懊悔不已,直言想要重金求一双没见过那家伙样子的眼睛。

“管好自己就行了。”封行远整理了文件,面不改色地敲门进了为了刘寄海单独新辟出来的办公室里,几分钟后又面不改色地出来了。

王旭:“真的勇士敢于直面妖魔鬼怪。”

林娉在对面看了他一眼:“我倒觉得刘总这人,绝非常人。”

“可是一个大男人化那么娘的妆……咦。”王旭搓了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确实不是常人,应该是神经病。”

林娉:“你知道你女神为什么没看上你吗?”

王旭相亲遇女神这事已经被他自己这个大嘴巴说来说去,几乎传遍了整个公司。自然,女神见了一次面在微信上又聊了一周但到底没瞧上王旭这事,也早就不是秘密。

但显然他还是很在意这个问题,连忙问:“为什么啊?”

“你思想有问题。”林娉说,“女人可以不化妆,男人也可以化妆,每个人爱怎么打扮都是自己的事,你可以说人家不顾场合这点不太对,但是不能说人家就是神经病。”

“女孩子是可以不化妆,但是男的化妆像什么话?你看那脸那眼眶子,不像糊了白面粉然后被打了一拳吗?”王旭不服气地争辩,“男人还有没有点阳刚之气啦?”

“啊,眼看也要到年底了,年会的时候要不我找他们提议一下,让你们男的穿女装试试?”林娉笑着说,“你猜策划部门同意这个提议的几率大不大?”

另一边很少转过来跟王旭交流的郑之尧出声:“不要拉着全公司的所有男同胞啊。”

封行远也插嘴道:“嗯,王旭穿就好了。”

王旭稍稍抬高声音:“封哥!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封行远:“你确实思想有问题。”

除了这个短暂的插曲,这一天的工作倒还没有十分令人抓狂。也不知道是因为坐在合誉的办公室里,刘寄海没整什么离谱的幺蛾子了,除了叫文恬出来传过几次文件,也没怎么露过面。

刚好,这一天结束就是周末,封行远于是没再去担心刘寄海会不会突然作点什么妖的问题,暂且把工作的事全部放下了。

封行远那天听到阮裕说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无聊,就计划着周末带着阮裕出去玩。

然而他自己一个人过的这么多年生活里都没什么可玩的,他也不知道能玩什么,只好搜了搜附近的景区,挑了个公园,带着人去爬山。

山不高,爬上去也不过是吹风看江,封行远觉得风景也就那样,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他有些失望,深觉网上的评论多是骗人的。

但阮裕却很高兴,看山高兴看水高兴,出了一身汗也高兴,路上看到个秃得不能再秃的树他也高兴。

封行远于是又觉得还是有点不虚此行的。

半山腰的崖壁上刻着个观音像,观音像前有棵依山而生的大黄桷树,正在换叶,别的树都光秃秃的,就它还挂着金色的叶子。黄桷树的枝桠之上,挂着一条条红色的祈福带,随风展昭,显得十分灵动。

树下的步道栏杆上也有祈福带和一些写着各种祝福的小木牌、同心锁。

阮裕盯着那些牌子和带子,辨认上面的字。

“这是什么?”他问封行远。

“祈福的。”封行远向阮裕解释,“人们把愿望写在木牌或者祈福带上,系上去,祈求愿望能够实现。”

“那又是什么?”阮裕指着那边点香插进香炉里拜菩萨的人,又问。

封行远伸手去轻轻握着阮裕的手,把他不大礼貌地指着别人的手势收回来:“是一种信仰。也不是每个人都信,但我们还是要心怀敬畏的。”

虽然封行远并不迷信,也并不是很喜欢那些玄乎的说辞,但他也明白,可以不信神佛,但要有敬畏之心。

阮裕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仰头去看满树的祈福带:“所以是不是因为有那个石头像,人们才会在这里把愿望写上去?那到底是树能实现愿望,还是风能实现愿望,还是石头可以呢?”

封行远想了想,回答:“也许都不是。能实现愿望的,是人自己。”

“那写了就能实现吗?”阮裕问。

“这我不知道。”封行远笑了笑,提议道,“要试试吗?”

这是封行远第一次系祈福带,若说有什么不一样,倒也没有太特别的感觉。他自己是没什么可求的,卖祈福带的人说可以在绸带上写自己的心愿和祝福,笔都拿在手上了,他却提笔不知道写什么好,憋了片刻,写了康健平安。

卖祈福带的是个帮亲戚看摊的小姐姐,笑眯眯地跟封行远聊天,建议他再添四个字,凑个对称。封行远于是添了四个字:长长久久。

写完在小姐姐促狭的笑意中他才反应过来,却改也不是不改也不是,一时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阮裕写的就很多了。

他虽认字识字,但自己字写得仿佛狗爬,歪七扭八。在祈福带上他一笔一划却写得很认真,封行远辨认许久,看出他写的是:“封行远幸福快乐,秦奶奶幸福快乐,周琳珊幸福快乐,陆云山幸福快乐,秦岁幸福快乐,全都幸福快乐!”

幸福快乐这四个字阮裕倒是越写越能看了。

封行远都没察觉自己嘴角已经扬了起来,他看着阮裕正面反面都用上了,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名字全塞上去,每个人都要认真地祝愿一句“幸福快乐”的模样,觉得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暖意融融的感觉。

他忽然想,如果世上确实有神佛存在,可能真的会听见这小猫如此笨拙又真诚的祈愿吧。

“封行远,你写了什么?”阮裕把自己的写好,翻过来翻过去确认完了,转头去看封行远的。

封行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伸手去挡自己祈福带上的字了。

“康健平安,长……长久久。你遮什么呀?”阮裕扒开封行远的手轻声念了一遍,不明白封行远为什么要把写的字遮住不让他看。

封行远却在他念出来的当场就已经有些尴尬地转身过去,拿着祈福带催促:“都写完了我们快去找个好一点的地方系上吧。”

“你脸怎么红了,冻着了吗?”阮裕追上去。

封行远:“……”

他绝对不会说自己有点不对劲是因为他觉得“长长久久”这四个字一般是情侣应该写的东西。

有的事,一个人做时实在是半点趣味也没有,但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做,就会显得有意思很多。封行远这一趟爬山就是这种感受。

阮裕好像不管看什么都会觉得很新奇很有趣,爬山也不觉得疲倦,他有无穷的精力和很多的“为什么”,连带着封行远那颗觉得什么都没劲的心也好像收到感染跟着回了暖。

下山的时候,阮裕还去玩游戏套了两只小金鱼,拎着袋子回家的路上他看着金鱼馋得流口水。封行远并没有要管阮裕的意思,毕竟他知道阮裕的确是只猫,猫吃鱼某种意义上也是值得敬畏的天经地义。

但阮裕咽着口水说:“不行不行不行,这是我玩游戏赢到的,我要拿回去养着!”他又用低了一点的声音,好像在说服自己,“再说还送了鱼食,再怎么也要,等他们把鱼食吃完我再下手。”

封行远让他瞪圆了眼睛隔着透明塑料袋看金鱼的眼神和那番让鱼把鱼食吃完再动手的言论逗得笑了一路,绕路给金鱼们买了个玻璃小鱼缸,把两只小鱼倒进了鱼缸里,端着往家走。

玻璃鱼缸比塑料袋重,封行远没让阮裕拿。

阮裕就走着走着时不时盯一下封行远手里的鱼缸。

“要不给金鱼取个名字吧!”阮裕忽然说,“有名字了我就不会想吃他们了。”

封行远笑:“这又是哪门子歪理?”

“真的!”阮裕很认真地说,“我以前还给老鼠取过名字,然后我就真的没动那只老鼠。”

封行远顺着他的话问他给老鼠取了什么名字,又问他打算给小金鱼们取什么名字,阮裕思考了许久,直到进了电梯不知怎么来了灵感:“不如这个白色多一点的叫小裕,这个红色多一点的叫小远。”

封行远:“……”

他手里的鱼缸差点滑脱了手。

“咳,你知不知道,两个人一起养小动物还给小动物取这两个人的名字,一般是,情……”

电梯到了楼层,叮一声,门打开了,声音盖住了封行远越说越低的后半句。

“啊?”阮裕的目光停在了电梯外。

封行远顺着看出去,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他们家的房子门口,站着个人,牵着条狗。

狗是拴着铁链的杜宾犬,人是收拾一新的江照玉。

阮裕的目光锁定在那只杜宾身上,喉咙里滚出了隐约的低吼声。杜宾也如临大敌地把阮裕盯着,被江照玉拽着铁链往回拉了拉,呜呜地坐了下来。

封行远也察觉到阮裕对狗明显的敌意,于是把鱼缸递出去试图以此来转移阮裕的注意力,没想到阮裕这会儿眼睛里只有狗,连鱼也看不进去了,也无视了封行远的动作,根本没有要接鱼缸的意思。

封行远只好颇为尴尬地扶了扶鱼缸,转而问江照玉:“你怎么在这?”

“我买了你对面的房子。”江照玉拎着钥匙对封行远咧嘴笑,“封哥,咱们现在是邻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