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行远带着一颗毛绒小球钥匙扣上班的事,很快引起了林娉的注意。这女生观察力一向很强,也总是喜欢关注一些细节。

林娉找了个休息时间凑到封行远身边问:“封哥,你这有情况啊?”

封行远不解:“什么?”

“啧,啧啧啧。”林娉故作叹息,摇摇头看封行远,“我是说财务的唐婷说要追你,你怎么就对她避之不及呢,原来你是心有所属啊。”

封行远:“……”他反应过来是毛绒钥匙扣出卖了自己……哦,不,也不是出卖,单纯地引发了一些误会罢了。

封行远没什么可避的,只是三言两语揭过了这个“女朋友”的话题。但由于封行远总是无意识拿那小毛球出来搓,注意到他这颗不太符合他气质的毛绒钥匙扣的不止林娉一个,当天下午茶水间就流传出一些封行远的八卦。

他们猜测封行远最近老是请假一定是交了女朋友,在此基础上猜什么闪婚的、暗自交往很久的女友闹分手什么的都有。

谁能想到打工人会无聊到这种程度,一个毛绒钥匙扣而已。人类总是喜欢在八卦这件事上孜孜不倦,哪怕根本不清楚内情,也能添油加醋说得跟真的一样。

封行远不想理会他们,没意思得很。

这种时候他又开始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跟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他融入不进去他们,也不怎么想去融入。

封行远还是安静做着自己的工作,比起煞有介事的八卦,他觉得自己眼前的工作还要更让人难受些——东珠市那边派过来的人昨天就到了榆州,但对方不急着参与工作,要先在榆州玩两天。

给对方来的人做地陪这个行为封行远当然是不情愿的,他本来好端端坐办公室,那和他隔了俩层级的地中海领导越过负责接洽的封行远,不知道跟对方那边聊了些什么,笑呵呵地挂了电话就把封行远拍出了公司,让封行远陪对方先把榆州逛逛。

排场很大的特派人员——此前无论是合誉还是对方公司都没有人说过,来的人不是普通员工,而是个关系户。

赶过去的路上封行远才了解到这个三十多岁还能做空降兵的,是对方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一把年纪还没什么工作经验,以前就知道花天酒地。

这个项目的后续工作可能纯粹是给这三十几的“小儿子”练手的。

是以对方临时换了人不说,来了榆州后又要先把榆州城玩一遍才能开始工作。

对方的空降兵姓刘,叫刘寄海,和名字不同,这人脾气怪得很,封行远赶过去的时候这人从五星酒店下来就冲封行远翻白眼:“李文祥说派个靠谱的来,怎么是个男的?”

封行远:“……”

以这人对自己领导直呼其名的态度来看,估计是领导那儿上赶着巴结他的。

封行远靠不靠谱他自己不好下定论,单凭那小秘书被这样那样使唤还能鞍前马后地把刘寄海捧着,他就觉得自己不如人家秘书妹子靠谱。

封行远一度在心里猜测这工作有没有可能是领导给自己穿的小鞋,以报复他之前三天两头密集地请假。

刘寄海对封行远的工作和行为并不怎么满意,而封行远虽然不喜欢这种巴巴往人跟前凑的工作,没点头哈腰,但也恪尽职守没跟人直接翻脸。他们把榆州市中心的地点全都逛了一圈后,刘寄海已经完全把封行远当做自己的又一个秘书差遣了——虽然这“秘书”一点也不专业,大概只能勉强算半个。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莫名其妙变成半个秘书的封行远被刘寄海带去了九九大道,只因为这出差当体验生活的“刘总”很向往榆州丰富的夜生活。

封行远算是见识到了富二代的参差。有的富二代像楚陈庭那样脱离家庭跑出来打拼,风生水起;有的富二代像刘寄海这样,靠关系空降还吊儿郎当不把工作当回事。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给阮裕发了信息说自己会晚回家,让阮裕不要等自己了,却到底没有选择直接罢工。毕竟这个难搞的家伙关系着公司的合作,他被领导赶鸭子上架,但任重道远,只能忍辱负重。

榆州最大的酒吧一条街是九九大道,常年是年轻人们夜生活的首选地,以前同事聚餐偶尔也会晚上来这里。但同事们的消遣最多是去那种角落里的文艺小酒馆,比如堇色之类的,或者附近的ktv,核心地段的店从来不在备选之列。

刘寄海让小秘书查最好的一家,小秘书扒着手机看点评,最后选了evil forest。哪怕在九九大道这条榆州最大的酒吧一条街上,这一家也独占鳌头,可以说是行业的龙头。这里消费很高,但生意很好,年轻的男男女女裹着夜色涌进酒吧,在晃得人眼瞎的灯光下狂欢,这里有完全和堇色不同的氛围,危险,混乱,但迷人。

不过对封行远来说这里只有危险,并不迷人。他挤在一众红男绿女里,很难不怀疑自己能跟着来也是脑壳有包。

尽管连这地方都是小秘书现查来的,刘寄海进了这里却跟回家一样,搭上了几个漂亮女生,把酒水单上价位最高的点了个遍,靠着沙发点了支烟就开始跟别人边谈笑风生边喝酒游戏。

封行远就和小秘书缩在角落里。

小秘书看出封行远也不大自在,就提议道:“刘总他估计一会儿喝多了就顾不上来我俩了,你要不先回去吧。”

留一个看起来很不能应付这种场面的女生在这里是很危险的,封行远十分想走,但他不能。

以他的刻板印象,通常这种情况下秘书也是不需要在场的,毕竟谁知道喝完了酒这人会不会发生点什么艳遇呢。刘寄海来泡夜店其实是一件很私人的事,至少在封行远认知里是,他不是很能懂这人为什么要带秘书甚至带自己这个刚认识半天、仅有一点点不深的工作关系的人来。

小秘书就和封行远解释,他们刘总之前在东珠市晚上出去喝酒也要带一帮子人,因为他想喝酒想蹦迪但通常不想第二天醒过来躺在哪个陌生人的**。

秘书叫文恬,是刘寄海的私人秘书,大概从半年前跟在刘寄海身边的,但到目前为止她竟然已经是刘寄海身边留得最长的一任了。

憋了一天火的封行远拿捏着语气问:“怎么,他怕老婆?”

刘寄海没老婆,甚至没对象,是条老光棍,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男的,大半夜在夜店里泡可能纯粹是为了给别人找麻烦。

一直到后半夜,刘寄海终于喝趴下了,封行远让文恬先去外面等车,自己咬牙切齿地把这奇葩往外扛,转了个头,撞上了比看到别人亲嘴更尴尬的事,他遇见了自己的老同学。

好巧不巧,还是以前的室友,江照玉。

一开始是江照玉先认出封行远的,他站在封行远要走的方向把路堵着,因为过于阴暗的环境和过于艳丽闪眼的灯光,封行远一下没反应过来是哪个把他路拦住了。

然后封行远听到对方那已经有些陌生的声音在嘈杂的声响里传出来,但因为环境声音太大,所以只漏了几个字到封行远耳朵里。应该是见封行远没听清,对方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吼:“封——行——远!几年不见——你——这么拉了?!

封行远一句粗口欲言又止。

因为对一个女生单独送一个喝醉了的男人这事不怎么放心,封行远并没和重逢的大学室友叙什么旧,当然这或多或少也是为了逃避那该死的尴尬。他像脚底要着火了一样扛着刘寄海把人塞进了叫来的车里,自己也坐上去,跟着文恬一起把刘寄海送回了酒店。

在文恬一叠声感激又不好意思的“谢谢”里,封行远收到了江照玉的“问候”——江少发来的文字是:“虽然可能会显得我有点多嘴,但是你为什么会去夜店泡男人呢?”

犹嫌封行远脸色不够难看似的,对方紧接着发来第二条:“兄弟,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或许我有可以帮你的地方?”

封行远的脸色变化一时十分精彩,他克制了又克制,才在合作对象的秘书面前堪堪维持住体面的形象。

但他内心却在咆哮:这多年不见的同学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偏偏大学时就显得有些脑回路不正常的江照玉真以为封行远出了什么事,见他没回复,又发消息过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可能太震惊了有点把握不住语气。那个,你要是在忙的话,明天看到了回我一下?”

“工作稳定,身体健□□活正常,谢谢关心。”

封行远平复了一下心情,如此回复。

江照玉不知道信了没,消停了几分钟,又发消息过来:“吓死我了,你什么情况啊到底?”

封行远:“……”

他深吸了一口气:“傻缺发神经,我当冤种。”

几秒后,他撤回,重新发:“客户要喝酒,我帮个忙。”

中译中,礼貌是他留给刘寄海最后的体面了。

一直到封行远快到自己家门口了,江照玉才又发了消息来:“封哥,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思想龌龊!我已经狠狠检讨了!”

跟了一串滑跪的表情包。

“说起来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饭。”

请个屁。

封行远翻了个白眼,晾着他没回。

凌晨三点,室外冷得要死,手机都要没电了,封行远看着钥匙下吊着的毛绒小球,站门口吹了吹风平复情绪。

室内的灯和门同时开启。

阮裕抱着沙发上的抱枕,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站在门后边:“你回……你身上什么味道?你去见了谁吗?”

封行远:“……酒疯子,蹭了一身味儿。”

阮裕看起来不喜欢酒味儿。封行远以为自己在门口吹了吹风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他忘了阮裕鼻子比他灵多了。

于是他赶紧去拿衣服要往浴室跑,进了门看见桌子上的菜。还是白菜和番茄炒蛋,但看起来比上次好多了——虽然它们比上回还凉得透一些。

阮裕在封行远愣了一瞬间神的档口飞快把盘子收了:“我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凉了,而且我看手机上说凌晨吃东西对你们人来说不健康。我去倒——”

“别倒,”封行远赶紧阻止,“放着明天早上热热再吃吧。毕竟是你做的……我是说,毕竟还是不要浪费食物的好。”

封行远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语言系统也被那些过于抓马的事弄出了点什么问题,都快开始胡言乱语了。

阮裕点点头,按着从封行远那学来的习惯,拿保鲜膜把盘子封好,放进了冰箱上层。

封行远:“我说了不用等我的,你快去睡吧,我去洗一下。”

然而封行远洗漱完毕,阮裕还没睡。

阮裕房间的门大开着,人坐在地板上发呆。

考虑到阮裕身上有很多猫的习性,封行远在次卧这个房间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儿童用的拼接地板,因为是冬天,又盖了层厚厚的地毯,所以阮裕就算这样席地而坐也不会受凉。

但封行远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睡。

于是他敲了敲门,在得到阮裕允许之后,走了进去,他问:“怎么还不睡?”

阮裕把床当桌子用,封行远走进去才看到他刚刚应该是在看那个放在**的小盒子,盒子里躺着一对耳钉,银色的圆环,中间严丝合缝缀了半圈半透明的黑色宝石,既低调又熠熠生辉。

“是秦岁那天送我的圣诞节礼物。”阮裕解释。

封行远一挑眉:“你们关系很好吗?”

阮裕不知道算不算好。

封行远把那对耳钉看了又看:“挺好看的,也很适合你,怎么没看你戴?是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阮裕是这样回答的。

封行远注意到他的手抬起来摸了摸自己耳朵上戴着的耳钉。

“你的耳钉,我有点好奇,你做人的时候戴着,变猫的时候它们又去哪了,之前也没见掉出来……”

阮裕把盒子盖起来,垂着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扎在身体里,成了我的一部分吧。”“可能”后面的字他说得很低很含混,封行远没听清楚,可再问他又不肯再说了。

封行远一直对阮裕的耳钉有些好奇,正好又聊到这里,于是他又问:“你的耳钉是从小就有吗?类似于那种出生就戴着的宝玉之类的传说那样还是?”

“不是出生就有的。”阮裕只说了这个,至于它们到底怎么来的,他却再一次缄口不言。

太晚了,封行远放弃了把这个话题聊下去的想法,叮嘱阮裕快点睡觉,退出房门去的时候他回头说:“你如果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可以找我聊聊。”

他觉得小猫心里藏着事。

从一开始,阮裕就对这部分心事保持了绝对的沉默,封行远只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点点端倪:比如阮裕应该确实还挺喜欢那对耳钉的,但他耳朵上戴着的,或许有什么很深的渊源和寄托。

不过……还是先睡觉吧。封行远熄了灯闭上眼,有点担心自己明天上班爬都爬不起来。

当然,他更担心的还是明天他可能依然要停下工作,继续要陪刘寄海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