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排练问题就开始显露——梁阁记不住词。

他忘词时很平静,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众人就看他那么端肃挺拔地站了十秒钟,然后低下头,“对不起,我忘词了。”

霍青山见机自荐,“导演,换我吧导演!我不忘词,真的,我过目不忘!”

马上就有人起哄,真的过目不忘?过目一遍试试?

喻彤维持了几次纪律,根本压不住他们躁动的热情。

一直闹到下课也没排多少,他们这届没广播操比赛,这算是高中组班后第一次集体活动,又是首次排练,都新奇又兴奋,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回教室。

简希打完球回来,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臂,仰头灌了口功能饮料,看见前桌的喻彤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探身去问,“怎么了?”

喻彤摇摇脑袋,没说话。

第八节课是自习课,喻彤去跟项曼青请假排练,项曼青还有些意外,“这么急吗?”

祝余被项曼青喊到办公室修改征文,周三校内截稿,今明两天必须修改完成。项曼青简洁地跟他重申了这个比赛评委比较喜欢的文章类型,又挑出几处给他做了修改,等讨论完,祝余一看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

匆忙往排练教室去,进门时没刹住脚,冷不防差点撞上等在门口的梁阁。

他偏头一看,排练教室里空无一人。

“怎么只有你了?他们人呢?”

梁阁说,“吵架了。”

“吵架了?”

排练现场太吵,喻彤屡禁不止,发火朝他们吼了一通,摔了剧本后走了。

其他人被吼完也不是太想给面子,毕竟之前也都是学校的优等生,老师同学家长一路捧过来的,有人剧本一丢也甩脸走了,剩余的人相顾无言,也三三两两地走了。

祝余有些头疼,怎么就一会儿没来就闹翻了。

不可能就此不排了,那就只能再去把人找回来。喻彤不是会妥协的性格,这件事班主任不太好管,班主任一掺合进来就变味了,本来是同学之间的矛盾,还好解决,要是班主任开口就变成了强制性的命令,最后反而又僵又尴尬。

他来调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高中开始还不到三个月,班上很多人还是勉强知道名字的关系,没什么凝聚力,更谈不上团结。一大群性格迥异的人聚在一起,不可能没有矛盾,真麻烦啊。

祝余了解完情况就开始打腹稿,开始挨个找人。

他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删繁就简,颇得要领的说服工作。他音色很清润,不端着,不疾不徐,加上神色温柔,就算公式化的劝解也让人觉得十足真诚。

好在班上多的是性格中庸的和平派,也有人嘻嘻哈哈不拘小节,“没事啦班长,就是她突然生气我们吓了一跳,也是我们太吵了哈哈哈,小事,你不用专门解释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说话。

“她怎么自己不来?几个意思啊?”黄奇个子比较矮,瘦,生物成绩很好,嘴毒而且愤青,“谁他妈有义务忍她,下回再突然发火怎么办?随便你们怎么搞下去,爹可不奉陪了。”

黄奇顶看不上这群班干部,觉得他们特蠢特无能,过家家一样的东西,还特把自己当回事,看祝余时眼里透出十足的轻蔑与“爷不奉陪”。

“那就换人。”

祝余这才发现梁阁站在他身后。

黄奇正要讥讽换就换,谁稀罕,最好所有人都被换光,一看说话的是梁阁又有些怯了。尤其梁阁站着他坐着,目光泠泠地瞥下来,平时梁阁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不怎么理人更不至于欺负人,哪像今天,阴鸷又冷漠,好像他一张嘴就要捏死他。

祝余是没有考虑过换人的,换人势必要结怨,他只好耐着性子劝说黄奇。

黄奇每想反驳,一抬头就对上梁阁箭簇般射来的目光。他心火一起,再起,终于被梁阁吓熄了。

一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祝余讲了什么,就被迫自愿了。

祝余舒了一口气,再去找其他人也有了些底气。

很多人并没有真正想闹事,既然班长来解释,已经给了台阶下,也没怎么为难就答应了。

当然很大一部分是看到梁阁,已经不敢说话了。

他们在这种高压下,愈发觉得班长真是温柔解意,尤其在梁阁的映衬下简直春风拂面,好比圣母玛丽亚。

祝余直到把最后一个人说服,也不知道梁阁为什么一直跟在他背后,“你怎么一直跟着我啊?”

梁阁眼神往上挑,不经意地说,“啊,顺路。”擦着他错身过去了,又停下,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辛苦了。”

祝余站在原地,心里觉得怪怪的,又热热的。

最后他去找喻彤,已经快上晚自习了,他们在走廊尽头,夕阳西下,正是暮云合璧。

喻彤有些难堪,她生气跑出去时,简希已经追上去哄过她一回了。

她知道自己这次光火很没道理,但她就是小辣椒脾气,平时看着冷冰冰的,特别容易爆。她事后也觉得这事做得够跌份的,导演管不住排练现场,多没本事。

这次排练,祝余不在,霍青山和艾山借口排练溜去玩了,还没排到戏份的简希后半节课要再来,梁阁半路还出去了一趟。

全是些想要躲自习课插科打诨的小角色。

一堆讨厌的男孩子,正是变声期前后,声音粗嘎难听,再加上女孩子们尖细的笑闹声,简直要把教室吵翻,她喊的“安静”被轻易淹没。

每次开始排练就有人闹,屡禁不止,过了半节课进度为零。

她心烦意燥,肺管好像都着了火,她第一个能有演出机会的剧本,写得时候亢奋得整晚没睡。想着一定要通过审核,全校面前演出,要一鸣惊人,却好像根本没有人当回事。

“好吧大导演,我代表大家跟你道歉。”祝余玩笑地朝她鞠了个躬,“今天确实太闹腾了,我又不在,不怪你生气。你放心,我跟大家说好了,下次排练一定打起精神遵纪守律,再不给你添乱了好不好?”

喻彤错愕了好几秒,猛地抬起头来,她以为今天这通火一定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没想到祝余又去给她把人拢回来了。

祝余又说,“但我觉得如果纪律不乱,排练氛围轻松些更好,太严肃了反而没意思,是不是?”

喻彤好一会儿才别扭地点头,她看着祝余,“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特无理取闹?”

排练第一天就发脾气摔了剧本,自己跑出来还让你们挨个来哄。

“没有。”祝余说,“我觉得啊,你剧本写得超好,台词超有趣。”朦胧的冬日藏在霭霭的雾红里,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点白牙,“你超棒的喻导!”

喻彤两只手不自然地插进冬季校服的兜里,眼神不自然地乱飘,终于还是笑了,“还行吧。”

这趟补救工作还算灵敏有效。

晚自习铃响了,他们一起回教室,快要进门的时候,喻彤轻声说,“谢谢。”

祝余脚下稍顿,又继续从容地走进教室,他低下头,微微笑着,“我是班长嘛。”

好在没耽误上晚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