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

他险些栽一跤,而且霍青山这一嗓子让班上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你不是不演吗?”

霍青山扬手扔了手里的书,两三步蹦到他跟前来,眉目飞扬,“那都是我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我一想到马上要做梁阁爱情路上的绊脚石了,还能把他逼成一只大蛾子,哈哈哈哈哈太爽了,昨晚上兴奋得眼皮都闭不上。”

怪不得今天这么早来了。

霍青山瞥到他手上的东西,“没吃早饭?手里提着什么呢?”

祝余低头看了一眼,“糯米油条。”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没有个官方名,只是把做油条的面粉换成糯米粉,长度比手指稍长,炸至金黄后,裹一层白糖,吃起来外酥内糯,满口甜香。

霍青山弯着笑眼,“我能尝一根吗?”

祝余点头,扯开食品袋,霍青山伸手拣了一根,一口咬掉半截,两眼冒光,惊喜地说,“好香!”

祝余眼眸清亮,“那我明天给你带,这是给梁阁的。”

霍青山一下就有意见,“喂喂喂,你跟梁阁整天摸摸索索说小话就算了,怎么还带上早餐了?这就背着你爹和他暗度陈仓了?果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他嘴上没门,满嘴跑火车,越说越离谱,偏偏动静还不小,好多人又看过来。祝余鲜少和同学开这种玩笑,有点招架不住,连忙扯住他,低声说,“不是,他帮了我忙!”

今天气温低,他脸腮冻红,又天生皮肤薄,急起来就上脸,脸颊蒸粉。

霍青山觉得他活像个生气的番茄,他又不高,五官秀气,小女孩似的漂亮,看着很招逗霍青山犯手瘾,低着身凑到他眼前,笑眉笑眼,露出左侧的虎牙,捧着他就脸颊往中间揉,挤得两瓣嘴都嘟了起来,“什么忙啊?让我也帮帮看。”

祝余人际关系游离,当然也少和人这样亲密接触,冷不丁被他这么捧脸一通揉,干燥温暖的掌心触着脸颊,脑子里咣当一声直接宕机一秒。

他难得有这种痴滞的时候,还没回过神反抗,霍青山就叫人拎着后领子扔开了。

祝余再一恍神,眼前已经换成了梁阁。

他刚从外面进来,一身冷冽的寒气,像霍青山那样稍弓着身凑近了这么俯视他。他头发剃短了一些,五官轮廓更加明晰,深目高鼻,眉上有块微红的擦伤,漆黑的眼瞳空而淡,嘴唇薄薄地抿着,书包还挂在背上,显得尤其萧肃不驯。

祝余仰着头眼睫扑棱扇了几下,“梁阁?”

“嗯。”

稍重的鼻音。

霍青山被他扔到旁边课桌上,这会儿才站起身,应该是真的撞疼了,骂了句脏话,“梁阁你妈的,来了不知道说一声,腰都给你撞断了,男人的腰多重要你不知道?”

梁阁直起身,竟然直接伸脚去踹,“再说踹断。”

他虚虚抬了抬腿,霍青山故作夸张地跑了。

他这厢还愣着,梁阁手揽在他右肩把他往后一转,祝余在他臂弯里像个小陀螺一样旋了半圈,转得脑子迷迷瞪瞪的,直接被揽回去按在座位上了。

梁阁也坐自己座位上,摘了书包,抽了本语文书出来,又抬起眼帘看他,漆黑的一双眼睛。

祝余有些怯于和他对视,他总觉得梁阁寡言少语,却能轻易洞悉人的内心。可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冷风莽莽,梁阁隔着一条横街对他说,“我还不错,你不要怕我。”

他强自镇定,不躲开视线,撑了一会儿,才想起手里的糯米油条,“你吃早餐了吗?”

梁阁看着糯米油条,又看他,摇头。

祝余笑起来,“那你试试,前天晚上谢谢你啊。”

梁阁吃了一根,“好吃,没事。”

他一说话,鼻音更加明显。

“你感冒了?”

那天晚上还说不冷,转头回去就感冒了。

梁阁很轻地“啧”了一声,也没抬头,怕糗似的垂着眼,“嗯。”

祝余不知道该不该笑,又看见他低下头时眉骨上那块显眼的擦伤,“你骑车摔跤了吗?”

梁阁琢磨了会儿他在说什么,眉梢动了一下,“不是,被打了。”

“你又被堵了?”

梁阁说,“不是,我妈打的。”

被妈妈打的……祝余一时间在家暴和梁阁竟然会被他妈妈打之间犹豫不决。

“我自己找揍,我妈教武术的。”梁阁指尖在自己眉上摸了摸,“我们练手,狗进来扑我,蹭了一下。”

他语言描述能力不强,听得祝余稀里糊涂,又看见梁阁蹙着眉,冷隽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烦躁,“梁发财这两天,好像**了。”

祝余联想到泰迪,顿时觉得十分可乐,“发财是公的还是母的?”

梁阁稍作思忖,“是公公。”

祝余愣了半秒,一下就笑了。

他是真没忍住,而且一笑就停不下来,伏在梁阁课桌上抖了好一会儿,他从没笑得这么凶过,再抬头时整张脸都笑红了。

他肤色白润,眉睫乌黑,脸一红倒显出些蓬勃的生气来,像个稚气讨喜的少年。

霍青山回来迎面就见他这笑模样,“哟,怎么了?乐成这样,眼睛笑得跟俩豆角似的。”

祝余毫不犹豫地指出祸首,“梁阁。”

霍青山惊骇地瞅着梁阁,“你?”又看祝余,骇上加骇,“你看梁阁都能笑?”

祝余强压下笑意,“他说发财是……”

梁阁接口,“是公公。”

祝余笑得趴下去了。

梁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乐,看他半晌,唇角紧紧抿着,把脸侧到一边去,很轻地嗤了一声。

霍青山重点有误,“发财?你见过梁阁他们家那条油漆狗了?”

油漆狗?

霍青山撸起袖子,已经有了攀比心理,“他这算什么笑话,原来你笑点这么低,我正经给你讲一个,我的笑话比他强多了。”

正要大显身手。

早自习铃不合时宜地响了,项曼青走了进来,眼风扫到这,霍青山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早自习去了一半,霍青山的新同桌才姗姗来迟,倒不是迟到,因为训练。

霍青山原先没有同桌,他一来就自己搬了副座椅坐梁阁边上,一直孤零零坐着,也没老师移他。

项曼青给他找了个伴,他新同桌比梁阁还高,校篮球队中锋,是他们班的巨塔,叫艾山。军训时艾山上去做自我介绍,说他妈妈是疆区维族人,爸爸姓艾,给他取名叫艾山,在维语里代表吉祥,有日月晨星的意思。

两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举着本语文书在那胡侃,项曼青一进门就声势浩大地读两句,一走就又开始闲嗑,霍青山边偷吃早餐边觑着艾山那件粉色的卫衣,“还日月晨星,我看你是派大星。”

艾山也不恼,被他这说法逗得自顾自乐了一阵,他和霍青山一起从鹿鸣初中部升上来,体育课又老凑堆打球,关系很近密。

艾山之前跟李邵东走得近,祝余本能地对他抱有敌意,觉得他和李邵东一丘之貉。但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很快能融入周围圈子,无关好坏,几乎能和所有人和平相处。

坏有坏的处法,好有好的处法,霍青山也是这种人,说不清这是一种后天的圆滑还是天生包容度高。霍青山比艾山还要更讨喜一些,他生得俊俏,见人三分笑,又喜欢主动招人说话,很近人。

艾山也在《梁祝》里演了个角色——李逵。

是的,李逵。

时间紧急,他们周一体育课就开始排练,不能回教学楼,在实验楼找了个堆课桌的空教室。

祝英台在这个小品里是个学霸,剧本开头梁祝二人去鹿鸣书院求学途中相遇就有了初步体现。

“梁山泊(bo)何在?梁山泊何在?”没有道具,艾山把两本书攥在手里充当一双板斧,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梁阁一回身,“正是在下。”

艾山演技浮夸,两条眉毛挤作一团,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哥哥传书给俺叫俺速上梁山泊,你这厮说自己就是梁山泊。我们可有108名好汉,你可受得住?!”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虎狼之词!虎狼之词!

喻彤你竟敢公然搞黄色,还搞到梁阁身上去了!

旁观排练的众人既悚然又钦佩又兴奋的目光一齐投到喻彤身上,心下暗自齐呼,搞快点!搞快点!

学霸祝英台此时挺身而出,“这位仁兄,斗胆一问,你哥哥叫你上的可是梁山泊?那个字念泊,跟我念,破哦(po)泊,梁山泊。”

艾山怒目金刚似的竖着眉,“你说我是文盲?”

祝余摆手,“不不不,泊是多音字,兄台认错实属情有可原。只据我所知,梁山泊位于山东省寿张县境内,离此处十万八千里。我劝兄台即刻启程,再晚你哥哥都要被朝廷招安了。”

又转过脸,眼神晦暗不明,红嘴唇凉薄一笑,“一杯毒酒正好毒死这厮。”

喻彤对这part非常满意,对祝余另眼相看,“演技不错,阴险狠毒。”

排练之前,原本今天没轮到排练的霍青山一直在游说喻彤给他加戏,说开头应该加截祝英台离开家的戏,怎么能一下就在去书院的路上了呢?

喻彤说,拢共十多分钟,男女主还得发展感情,没闲暇工夫搭理配角。

霍青山懊了好一会儿,抱着手气呼呼坐在旁边课桌上,转眼等艾山排练完,又把这茬忘了,两个人盘腿坐在课桌上开始玩手游。

等祝余中场休息还欢欣地招手叫他,“女儿过来,爸爸带你吃鸡。”

祝余第一次收到这种属于男孩群体的邀请,但这种大热手游太耗时间,他是不玩的,“我不会,你找梁阁吧。”

梁阁说,“我不玩。”

祝余抬头看他,很有些同道之人的惊喜,“你也不会玩?”

“不想玩。”

祝余情绪低了一点,“你平常玩游戏吗?”

“玩,dota2。”

祝余虽没玩过,但多少也听过,梁阁是搞NOI的,他本能觉得梁阁很强,“你很厉害吧?”

梁阁说,“天梯8000+”

祝余自然不了解天梯8000+是什么概念,“那很厉害吗?”

“这个水平。”梁阁眉头舒展,眼睛稍稍往上抬,手在裤兜里揣着,又傲又拽,祝余觉得他起码得国服前十。梁阁说,“鹿鸣不超过四千个。”

他们学校一共都没四千个人。

祝余轻易被他逗笑,一发不可收拾,脖颈都笑得一片红,眼睛弯弯的真像霍青山说的一样成了笑成了俩豆角,他仰头看着梁阁,“真的吗?”

梁阁又半俯下身,看着他,“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