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

叶时雨心里一慌,想到的是幼时见过的鬼面舞,当时虽不甚记事,但那一张张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鬼面却是他噩梦一直以来的来源,推门进去叶时雨的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不敢抬眼看。

“四殿下,你刚又在门外编排臣吧。”

这声音低沉文雅,好听得紧,叶时雨实在有些好奇,怎的罗刹还能有这么好听的嗓音,偷偷抬眼一看却发现一位已近中年的却白面美髯,剑眉凤目的男人,不仅不像高长风形容的可怕模样,甚至还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什么都瞒不过罗少傅。”高长风一笑,这笑与往时不同,这似乎才是他发自心底的快乐,“将书拿出来吧。”

叶时雨不敢耽搁连忙取出,却发现书本已被他抓得发皱,

“是奴才不好。”

少傅罗维清却有些意外,他看了眼叶时雨欲言又止,眼神中带有担心,高长风却笑道,

“司夜查过的人还能不放心吗?”

“臣自是放心,殿下看人一向是准的。”罗少傅将书收起,“走吧,到了讲学的时辰了,等今日学毕再来取新书。”

叶时雨随着高长风进了学堂,宽敞的房间内整齐有序的摆放着桌几,外面虽炎热这里面却有一丝丝凉爽,细看之下原来怕皇子们太热无心学习,房内四角竟摆放着巨大的冰块,还各有一名太监拿着蒲扇缓缓扇动,将清爽之气送进来。

酷暑之时哪里来的寒冰?这一幕让叶时雨看得是瞠目结舌,直到罗维清的眼神扫过来,他才惊觉自己失态迅速低眉垂首。

大皇子高成樾已成年本已不与他们同在一起听学,二皇子高靖南更是跟着身为武将的舅舅出征,立下过战功,三皇子高显允虽比他大不了多少,最近在皇上面前也是频频露脸,对他的学业深感欣慰。

反观高长风不仅时常缺课,偶遇着皇上检查课业也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四皇子是个不成器的庸才,这话虽没人当面直说,但也都是人心中不争的事实。

“呵,你那个笨奴才是不是不敢来了?”开口的正是三皇子高显允,他眼神中充满不屑,讥讽道,“啧,这又换了一个豆芽菜一般的小奴才。”

高长风根本没打算理睬他,拉起叶时雨就径直走到了自己座位上,

高显允瞪大了双眼惊道,“奴才不在外面候着,进到这读圣贤书的地方成何体统!”

“你就在边儿上伺候着。”高长风充耳不闻,只是吩咐着叶时雨。

叶时雨点点头跪在一旁,虽低着头却依旧能感觉到如芒刺背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皇子听学一般都有一伴读在侧,这种进入皇家私塾的荣光自然不会便宜了外头的人,所以全都是宗室子弟或皇子生母家的适龄男儿,也是各位皇子势力培养的开端。

高长风母家获重罪,家中男丁除六岁以下的稚儿贩卖为奴,其余人全部问斩,生母静嫔自戕于寝宫,高长风也由此养于景华宫内,所以自打听学以来,他就不曾有过伴读。

“一个阉奴如何能进得私塾!”三皇子的伴读,礼部尚书之子康恒怒道,仿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

高长风斜了他一眼,那表情分明就是懒得与你说话,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康恒更是怒气横生,但无论高长风如何落魄也是正正经经的皇子,他一个臣子自然不敢再开口置喙。

高显允正准备接茬下去,罗维清却轻咳一声,原本**不安的众人皆坐得板板正正不敢再议论,他们也由此看出少傅默许了这件事,即便有所不满也只得咽进肚子里。

即使寒冰送爽,成为众矢之的的叶时雨依然让汗溻湿了脊背,他没有资格和其他伴读一般有单独的桌几,只是跪在高长风身边。

他明白高长风带他进来的目的,所以即便只能跪着,叶时雨依然极为专注地听着罗维清的每一句话,能进学堂这是他从未奢望过的事情,更何况这皇家私塾里全是皇子与贵人,若是说出去怕是无人敢信。

只是身边的高长风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趴在了书桌上睡了起来,叶时雨小心地看看四周,周围的人像是习惯了一般,根本无人关注这边,就连少傅也神色如常继续讲学。

见此状叶时雨也收回心神,听得是专心致志,直至罗维清合上书本宣布下课,仍觉意犹未尽。

叶时雨环顾四周叫其他人都起身离开,便轻轻推了下高长风后准备起身,却刚动了一条腿就忍不住轻轻哎哟了一声,

“殿下,奴才腿麻了……”

叶时雨羞于让其他人发现,只得低声道,高长风眉毛轻挑没有说话,不像其他人那样迅速起身,仍是端坐着。

“四哥怎么还不走?”刚刚六岁的六皇子高齐琛奶声奶气地说道,“该去练习骑马了。”

“急什么,你们先去。”高长风不以为意,巍然不动,直至所有人都已离开,叶时雨才敢一屁股坐在了旁边,敲着麻木到酸痒的双腿呲牙咧嘴。

高长风看着虽觉得他可怜却又好笑,“我倒是忘了你这样腿会难受。”

“奴才不怕,也是方才听得太过入迷,忘记动一动了。”

“你听得入迷却又记得多少了?”高长风有意考考他,

“奴才很喜欢这句。”叶时雨挺直了身体,仿着罗少傅的语气道,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能记下来不算本事,你能再解释出来吗?”

叶时雨点点头,“不得志的时候就要保持自己的道德修养,得志时便要努力让天下人都能得到好处。”他眼神晶亮而坚毅,

“无论何人,无论何境地,都需时时刻刻坚持修炼自身,哪怕奴才只是一个小小的阉奴,亦不可自暴自弃。”

高长风不可否认的感受到了一丝震撼,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到让人心生怜悯的小小身躯,却能感受到他蕴含的巨大力量,

“那若有人故意欺你辱你,你当如何?”

“奴才本就是最卑微的了,不怕欺辱。”叶时雨抬头看着高长风,“但若有人敢欺辱殿下,那奴才就算拼尽全力也不会让他好过。”

“我怕不是捡到宝了……”高长风先是喃喃自语,继而大笑起来,

“你的脚可好了?”

“嗯,奴才能走了。”

二人姗姗来迟,其他人早已开始纵马奔驰,只有高齐琛骑着一匹小马哒哒哒地走过来,

“四哥教教我。”

“我教你做什么,找你师父去。”高长风懒得理这个小娃娃,可他偏爱却缠着他,“你再这么赖着不走,你母妃知道了要训斥你的。”

“四哥。”高齐琛仍不肯走,“你不是说去拿好玩的玩意儿了吗,在哪儿呢?”

“没拿。”高长风拉过叶时雨身上挂着的布包打开给他看,里面空空如也,“死心了吧?”

高齐琛一脸失望地走了,马厩的太监将高长风的马也牵了过来,只见他纵身一跃稳稳地骑在了马上,

“你就在这儿候着。”

说完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随着一声“驾”喝出,马儿抬蹄而去,马上少年衣袂飞扬,肆意畅快,教叶时雨看直了眼,若论身姿气势,他觉得场上哪个都不如自家殿下的好。

叶时雨将自己的腰板儿也挺直直的,怕丢了高长风的脸面,一双眼睛看着场上的来回穿梭的贵人们,渐渐也看出了一丝蛛丝马迹。

其他皇子莫不是有同伴共骑抑或相约比赛,唯独高长风与他们保持着一些距离独自骑乘,他入宫本就不久,那些大太监们即便嚼舌根也不会在他面前,所以当他看到高长风的境遇,心中止不住地疼。

似乎是看到了他忿忿的表情,远处的高长风勒马停住冲他微微一笑,这一笑犹如烈日下的甘霖,让叶时雨的心瞬间平静下来,穷则独善其身,他心中默念,一边看着马场上的的人们,一边回忆着罗维清刚刚讲过的每一句。

只见高显允与康恒二人的马逐渐减慢,两人并排而行似乎是在说些什么,而后康恒点点头下了马,随即便有小太监前来将马牵走。

叶时雨本没太在意,却见康恒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手里似乎还捏着什么东西藏于衣袖,避开了众人向学堂那边走去,此时高齐琛不小心跌下马来,哭得是震天动地,除了他没人注意到康恒的离开。

叶时雨对康恒十分在意,他虽候在原地心里却十分不安,反复纠结了一阵还是决定跟上去瞧瞧。

康恒仗着学堂里没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一阵敲击声,随着声音停止,趴在门边的叶时雨赶紧躲进拐角掩住身形。

随即康恒走到门边再次左右看看快速离开,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尽头,叶时雨也进了学堂,他环顾一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想到他主仆二人对高长风的态度,叶时雨还是走到了高长风的座位前查看。

“奇怪……”他喃喃着,并没看出什么,随意伸手摸了下书桌与矮凳,只觉得手上一晃,矮凳差点散了架。

原来如此!

叶时雨蹲下查看,只见矮凳的一条腿被卸了下来又重新虚放上,若是高长风直接坐下必定会摔下出丑。

叶时雨此刻对高显允和康恒是恨得牙痒痒,他本想去告诉罗维清,但刚走出两步复又回来,他将高显允的矮凳搬来与高长风的交换,又将坏掉的凳子放于高显允处重新摆好,这才满意而去。

回到了马场,叶时雨再次悄悄混入侍从中间,旁边似乎没人留意到他曾离开,可高长风却调马而来,叶时雨赶紧迎上来,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去取些水来。”高长风下马走了两步,远离了人群,叶时雨也将水取来,

“你刚才去哪儿了?”

“奴才发现了有人想害殿下,便跟上去瞧瞧。”

仰头喝水的高长风闻言停下,“细细说来。”

叶时雨将事情道出,高长风倒是不以为意的一笑,

“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恶作剧而已。”

“什么恶作剧。”叶时雨愤愤不平,“奴才便看不过去。”

高长风哈哈一笑,“我见你与康恒同时不见还有些担心,看来是多余了。”

叶时雨也是一笑,目光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殿下还请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