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在落日关里盘踞七日,这让叶时雨有些错觉,他们不是来打仗,而是来游玩的。

他所想象的漫天黄沙,金戈铁马并没有发生,高靖南每日只是在关内坐着,偶尔发号一下施令,听一听军报,其余时候便常与关内驻守的将领们把酒言欢,丝毫没有战争紧张的气氛。

这日临睡前,叶时雨终是忍不住了,

“殿下……这便是打仗吗?”

他看不懂,但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因为这是他的殿下也从未经历过的,他想要讲给他关于这里的一切。

高靖南最近心情似乎很不错,闻言大笑,

“打仗若是这么容易,那你也能做将军了。”

叶时雨闻言脸色微变,面露惧意,

“殿下这样说,奴才害怕。”

“呵。”高靖南轻笑,“若你是敌军,本有一万人,你第一日出了三百人来边境骚扰,第二日来了五百人,第三日又来了八百人,可对面的主帅根本不来迎战,整日在关内喝酒玩乐会怎么想?”

叶时雨心中渐明,可仍顶着一脸迷茫的表情摇摇头,“奴才想不出来。”

“果然是深宫里的出来的没什么眼界。”高靖南将其奉上来的茶一饮而尽,“我的目的是他的一万人。”

其实高靖南本是想速战速决的,但萧念亭劝住了他,如果这仗打得太快,伤敌有限,只灭了区区几百人,传到京中并不利于他扬名立威,所以这也是他们有意拖之。

叶时雨内心惊叹不已,他原以为的打仗便是双方同时上阵一争高下,却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奴才好像明白些了。”叶时雨再看向高靖南时,眼中的崇拜倾慕之意溢于言表,“只要有殿下您在,奴才便觉得什么都不用怕了。”

这眼神让高靖南十分受用,不过他随后拿出的一封信让叶时雨变了脸色,

“这是你写的?”

叶时雨点点头,随后瑟缩着肩膀低下了头,高靖南则打开了信,看了眼,皱着眉头念道,“娘娘,什么很好,吃……这什么意思?”

高靖南将信抖在叶时雨面前,这上面的字支离破碎,歪歪斜斜,甚至还画了几个小人儿。

“奴才写的是,娘娘,殿下很好,吃胖了些。”叶时雨羞红了脸,“奴才不会写殿下二字和胖字,于是就只能画了……”

高靖南拿着这封信,笑得眼泪都快飞了出来,“你可太有意思了,你确定母妃能看懂你写的这封信吗?”

“奴才只是瞧见今日塀城驿站的邮差来了,便想着出来这么久也没给娘娘捎过信,便赶紧写了一封递了过去。”

叶时雨表面一副不好意思的羞赧模样,内心却是骇然,他不过是想试试可否真的能将信带出去,可没曾想不到半个时辰前给邮差的信,现在已经到了高靖南手中。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恐怖的无力感,可他必须要找到可以与殿下联络的方法,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奴才只会写这么几个字,让殿下见笑了。”

高靖南原本以为叶时雨不过是个循规蹈矩的奴才,可看了这信竟觉得眼前这个人有几分可爱,

“你与母妃传信不是不可,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字问我便是了,只不过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你心中要有数。”

叶时雨依然红着脸,却欣喜地点点头,

“奴才懂,报喜不报忧。”

“这会儿倒是机灵。”高靖南失笑,重新拿来几张纸,“过来,我教你写。”

高靖南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殿下二字,觉得不妥,换了张纸又工工整整地写了一遍,

“这是‘殿下’二字,你自己照着誊抄上去。”

叶时雨看着这两个字,眼睛一亮,只是这“殿”字有些复杂,他几乎写成了个墨疙瘩,

“娘娘,殿下很好……”

他写完,照着念了一遍又抬头望向高靖南,

“殿下,胖字奴才还不会。”

高靖南蹙眉,

“写这种东西做什么,就这样发出去便行了。”

叶时雨却摇摇头,“可娘娘想看的不是您如何打仗,那都是军报的事,若只是写个很好,她反而更加担心。”

“果然是些女人心思。”高靖南嗤之以鼻,却仍是写了下来,“随你吧。”

叶时雨将信重新交给了邮差,得了会儿闲便爬上城楼,望着远处蜿蜒而过的浪沧江水,

“殿下,我正在努力地讨好他,好像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难……”一阵忽然而起的风卷着砂砾扑打过来,打断了他喃喃的自言自语,叶时雨将头藏在用手臂间,等耳边风声渐歇才缓缓放下,一时间眼前一片模糊,眨巴了几下却见一个身影骤然出现在眼前。

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竟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叶时雨大骇,吓得退了几步,待看清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后平静了下来。

他应当是刚来,自己的自言自语没有被听到才对,叶时雨心中还在担心这个,一抬眼却见这士兵逼近了一步,目光像是要将他穿透一般,露出的表情让人有些作呕,

“你那**……是真没了吗?”

叶时雨闻言脸色一变,在这军营里各种不堪的话听得多了,他可以充耳不闻,但如此直接的还是头一遭,这让他有些惊慌,叶时雨缓缓后退,突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原来一只脚下到了台阶下,踩了个空。

眼看着这人高马大的士兵逼近,他立刻转过头仓皇而逃,盘旋而下的楼梯有些陡峭,平日里下还需小心些,可此刻的叶时雨却什么都顾不得,几次都差点儿滚下去。

但总算有惊无险,就当叶时雨仓皇地跑出城楼时,他骤然发现一个人出现在前方,虽然仍在惊慌失措之中,但他生生转了个弯向那人扑去,

“萧大人!”

萧念亭闻言转过头,只见一个身影猛地向他扑来,他下意识地将人扶着,而后这人迅速地躲在了他的身后,双手还死死地拽着了他的手腕,

“萧大人救我。”

声音颤抖中带着喘息,像是怕极了,萧念亭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士兵从城楼里冲出来,见着他硬生生地停下来,对他见了礼,而后瞟了一眼他身后之人迅速走开了。

“他走了。”

叶时雨探出头,再三确认后才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声如细蚊道,

“谢萧大人。”

“驻扎在这里的,积年累月都出不去,你最好还是呆在主帐不要到处乱跑。”

“是……”叶时雨低着头,看着萧念亭的脚抬起,知道他准备要走,慌忙又抓着了他的手腕,

“萧大人!”

萧念亭看了一眼他,眼神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叶时雨讪讪一笑把手放开,他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独处的机会,刚才情急之下抓着了他,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思考到底要说些什么,

“萧大人,奴才需要给玉妃娘娘写信,但好些字不会写。”叶时雨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殿下教了几个字,但奴才又不敢总是找殿下,以后若是有不会的奴才能向萧大人讨教吗?”

萧念亭眉峰微挑,看着叶时雨略带紧张的面容,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是在考虑是否答应他,

“奴才不会总叨扰萧大人的。”担心被拒绝,叶时雨忍不住又加一了句。

萧念亭已经察觉到叶时雨十分急切,他点点头,果然见他眸子里瞬间亮了起来。

年纪还是太小了,这是萧念亭这一瞬间的想法,太小的年纪,即便是有些心机,却不能将自己完全藏匿,叶时雨对他的关注有些太明显了,甚至能在经历了惊吓后还能不忘与他接近。

在宫中的那次他或许还当做意外,但自打从京中出来,叶时雨便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在他身上,好几次伺机想与他搭话,但都因有旁人而放弃了。

其实他对叶时雨的目的很感兴趣,但却不能表现出任何意图,直到叶时雨自己找到这个机会主动接近。

当然,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等他自己露出来。

褪去了兴奋后,叶时雨才觉得后怕,那个士兵贪婪狞笑的瞬间让他想起了那个曾刻意遗忘的夜晚,他所经历过的最为屈辱和痛苦的一晚,同时……便想起了他的殿下。

只是这么一想,叶时雨便觉得心几乎都被揪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反复地回忆着那个怀抱,和耳边急促的心跳声,可这种空想让他更觉得难耐,殿下怎么样了,顺利吗,是不是也会想起自己?

他想知道答案,可这答案却不得而知。

高靖南深夜回来时,难得的见到主帐的烛火已燃尽却没有更换,唯有角落的半支还勉强顶着一点豆大的火苗,一明一暗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叶时雨从未这样过,他总是有些小心却卖力地讨好他,无论他回来的再晚也会等着,伺候他上榻休息。

高靖南换上了根蜡,却看见叶时雨趴在矮桌上睡着了,手里执的笔将案上的纸洇出了一个浓黑的墨点,高靖南将目光投向了旁边散落的十数张纸上,待看清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字后,眉头突然微动,

那上面,写得满满的,皆是“殿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