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隼鸣划破长空,杨子瑜将手放在唇边,鸣哨后高高抬起了手臂,只见那隼展开宽大的双翼俯冲而下,稳稳地立在了壮实的小臂上。

杨子瑜奖励般地抚摸了下隼的脑袋,而后取下了绑在它脚上的细竹筒,因为担心这只隼太过显眼,后面他们没有再让其去叶时雨那边,怕引起南诏的怀疑。

以安眯起眼睛看着这只威猛漂亮的大鸟,也忍不住伸手捋了下它顺滑光亮的羽毛,

“用它来传递消息,的确又快又稳妥。”

杨子瑜点点头,流露出得意的目光,“而且它在空中没有天敌,不知要比那些鸽子强出多少。”

此刻外面突然进来两名侍从,架着一个已经有些昏迷,浑身是伤的人。

“这是何人?”杨子瑜上下打量一番,并不认识。

“侯爷,他自称泗安郡来的,有重要军情来报。”

杨子瑜让他二人将其放在椅子上,并喂了些水,此人才算是清醒一些,一见着杨子瑜的打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激动地低喘着,

“侯爷,襄王殿下被南诏骗了,亲自进了南诏的兵营,已……已身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杨子瑜难以置信地低吼,“他怎敢前去南诏军营,这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襄王已死,他们原本想要暗袭夺权之事已然是泡影,此人喘几口气来后一股脑将一切都说了出来,而直至此时他们也证实了之前的猜测——襄王果然是想借南诏谋逆,遭了反噬。

“卢元柏若是知道他送进泗安郡的大量钱财和铁矿,修筑的乃是供南诏越过青龙山谷的铁桥,会不会气到吐血!”以安的情绪也难以平复,但仍难以置信以襄王的年纪会能做下这样的决策,但现在一切为时已晚,只能先行应对,

“陈正聿也在泗安郡……”以安沉思片刻,果然高廷宗与卢元柏意图不臣,而黄铮易也掺搅其中,最后竟然是南诏想坐收渔翁之利。

“陈先生已被软禁多时,他对殿下之事并不知情,如今便也是他代替殿下守在了泗安郡中,我们打算以死相抗!”来人路上遇到了南诏人的偷袭,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现在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王府的大夫此时也已赶来,用药吊着他才喘过几口气,将如今情形一一告知。

“我当真是小看了高廷宗这个小娃娃!”杨子瑜怒不可遏,“青龙山出山的两条通道,他居然都告诉了南诏,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将复杂数倍!”

以安站在地图前看了少倾,指向那条十分显眼的道路,

“两条条通道中通往泗安郡主城的官道最为宽阔,适合行军,所以我认为他们应该还是会以这条路为主。”

杨子瑜听后沉吟许久,由于京城传来的冬至攻打北境的情报,将南诏的步伐拖慢,他们已与京城互通了计划。

“但这条通道虽难行,却可直接越过两座城池,将大大减少交战的损失。”杨子瑜指向东边的一条路,“也是极有可能从这边走。”

“你怎么看?”对于朝中的事杨子瑜不熟悉,他转身问向以安。

“陈正聿可信。”以安不假思索,“他与黄铮易一样,虽意图谋逆,但在外敌之事上不会倒戈,是个有骨气的人。”

“侯爷。”以安看向杨子瑜,目光坚定,“南诏的大军很可能还是从官道北上,泗安郡兵力薄弱,建议还是按原本的计划进行,至于我。”

以安转而看向东边那条山道,“我领一队轻骑前去这边,以防他们从这里直接攻进腹地。”

杨子瑜看了眼以安,突然向周围人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依旧退出了议事厅,大门关上,大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见杨子瑜站在以安面前,眼中少有地蕴含着怒气,

“我不同意,此事与你无关!”

“江山的安危自然与我有关。”以安声音不大,可杨子瑜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了他的倔强。

“这个方位太过危险,若他们的重兵选择此路,那岂是轻骑能挡得住的。”杨子瑜知道以安向来不吃硬,可若他示了软往往管用,“你是流放至此的犯人,就算我让你去,那南诏能信吗?”

“那谁可去?”以安反问,“刘将军与你都得不可妄动,朱将军布下埋伏且等着京城的支援,而你此时若离开临康必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临康府因黄铮易一派的压制,将士本就不多,你也不必再劝。”

杨子瑜语塞,说起来他白长了这么多岁,却哪次也没能够说得过以安。

其实谁都清楚,以安的这个提议最为妥当,在刚才众人都在之时,杨子瑜就该当机立断地同意,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心烦意乱。

“虽说这边是条近道,想要从这里通过绝非易事,在南诏眼中泗安郡已是门户大开,那么他们从这边走的可能性极小,所以这边不去拦截也罢。你与京城熟悉,不如直接去朱将军那边去迎历都来的军队,毕竟此次已接到密令,皇上会亲临。”

以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杨子瑜,那明显闪烁的眼神都昭示着他心中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以杨子瑜行事,他绝不可能将此地空放,无非是想将他先诓去朱将军处,自行前往。

只是他说谎的技巧实在不够高明,以安并没有与他争论,反倒突兀地问道,

“侯爷为何不让我去。”

“为何……?”杨子瑜一怔,他说不清。

“明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为何要阻止。”

“因为……因为我视你为挚友,你本与此战事无关,我不想让你牵扯进危险之中。”这话说到后面,杨子瑜的底气渐足。

对,就是这样,他二人年纪虽差了许多,可在他心中以安的确占有与众不同的位置。

与同生共死的将士不同,他是挚友。

“是……挚友吗?”以安有些怔仲,喃喃道,“我也曾有挚友,虽然是直到他死后我才明白,可这感觉是不同的。”

杨子瑜没听懂,有些诧异地看向以安,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这是他第一次提起从前。

“在寒冢时我曾遇到一个人,他比我进去的早一些,也年长些,长着十分和善。”以安目光落在窗外,徐徐讲着,“我开始的时候很害怕,也很依赖他,因为只有他看起来亲近且可靠。

“那时我一直以为他与那些人是不同的,直到在一次自相残杀的混战中,我亲眼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向那些孩子们挥刀,直到那刀刃都卷了起来。””以安看向远处重山,目光中看不出悲喜,

“他最后向我走来,我看出他很累,脚步都开始拖沓。”

“那他……”杨子瑜忍不住想问,却又忍下了。

“我突然明白过来,如果不杀了他那我就得死,他刚杀了那么多人已经没了力气,现在就是我唯一的机会。”以安的手逐渐紧握,“于是我举起手中的刀大叫一声向他冲去,一刀刺进了他的腹中,可我的力气小,而他的刀偏了,只划中了我的脸。”

“那一次只有我二人活了下来,再后来就算我杀人杀到麻木,却始终忘不了第一次用刀刺进人身体的感觉,我问他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里,他说着是我们的命。”

“我当时十分不服,我说我的命当是养尊处优的少爷,我愿意读书就去考取功名,不愿读就当个纨绔子弟闲然一生,我的命不该如此。”

杨子瑜沉默不语,当初在为以安治那脸上的伤疤之时,他又是逗弄又是利诱,想问他这疤痕是哪儿来的,可那时的以安看到他就算不躲开,也会三缄其口,绝口不谈。

什么时候他们二人渐渐成了朋友,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受到以安对他的信任,而他也在无法相见的时候,会开始想念。

“我当时以为他会嘲笑我,可他却微笑着说对,你就该是个小少爷,所以你要相信自己有走出这里的命。”

“所以他说中了,你真的从那里走了出来。”

以安低下头从身上解下来了一块一直挂着的铜牌,

“要秘密离开之时我本来直接消失 ,但是我还是去找了他,其实我什么都没说,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将这铜牌给了我。他说这是唯一一件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希望我带在身上,就如同他也一同走了出来。”

“去做你的小少爷吧。”以安眉眼中带着无法释怀的笑,“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后来你去找过吗?”杨子瑜的心突然揪成了一团,钝痛不已。

“找过,他已经不在了。”以安将铜牌举到眼前,静静看着,“我很少会有后悔的事,可我后悔为何走的时候没问他姓名,唯有这块铜牌上有一个‘何’字。而也在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即使没人明说,我二人已视对方为挚友。”

“侯爷。”以安抬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想来我的挚友尸骨全无,唯一这一块牌还随我东奔西走不得安息,还请侯爷帮我寻一块清净之地将此牌葬下,让他也能得以安息。”

“好……”杨子瑜接过了铜牌,上面还带着些微热的体温,虽然以安与他说了这许多,可他觉得以安想说的不是这个。

以安看着杨子瑜将铜牌收好,又缓缓道,“正因我曾有过挚友,所以知道我于侯爷之心非敬非友,乃是……”

“是什么?”杨子瑜还在打量手中的铜牌,研究上面的纹饰,“你若真想知道你朋友叫什么,或许可以查查这铜牌,看起来不像寻常物。”

“侯爷。”以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杨子瑜在说什么,他静静地看着他,用尽量平静地语气道,

“我心中倾慕你。”以安微顿了下,“大约从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