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写真◎

第二天刚上班,喻婵就被天降的噩耗找上门了。

南星在投资方的接洽下,请了个代言人,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模特jing。

而广告公司给出的建议是,最好所里出个人,和模特搭档,拍组cp宣传照。

这样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喻婵头上。

“师兄,您还是找别人吧,我真的不太合适。”

喻婵最恐惧这类需要上镜的工作,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写满了拒绝。

王琦露出个老奸巨猾的微笑,捧着保温杯一口一口地品茶:“师妹呀,咱们南星上上下下,能站在那位模特跟前撑住的,只有你了。要是换别人,肯定被模特压得死死的,往小了说,你这是代表我们南星的职业形象,往大了说,你这是代表我们全北城所有心理咨询师的职业形象,现在,这一重任全在你肩上呀。”

“再说了,对于你来说这是个露脸的好机会。说不定拍完这组照片,明年你的来访预约能番好几番呢。”

话是这么说,可喻婵根本就不想被摆在镜头前,像广告娃娃似地被人随意摆弄。

带着几分对师兄的怨念,喻婵按时赶到了拍摄现场。

出品方似乎对这次的合作非常重视,一大早就派了人在门口接应她,看到她和南星的人出现,立马热情地迎上来:“您就是喻女士吧,我是jing的经纪人,我们家jing非常期待这次跟您的合作。”

喻婵礼貌地回应对方,总觉得他们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

一行人被带着往拍摄现场走。

这是一间很大的仓库,仓库里的装饰风格明显有些现代先锋艺术的味道。喻婵四下看了看,对这个拍摄团队萌生出了几分好感。

懂艺术的人拍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能和这样的人合作,多少能减轻几分她心里的怨念。

再往里走,要路过一面砖红色的矮墙,墙上挂着几幅明显有巴洛克风格的油画。

这个画风,怎么看都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叫住前方为他们带路的人:“你好,请问一下墙上这几幅画是在国内哪个画馆里买的?”

对方眼角闪过一丝骄傲:“这些啊,是我们家jing自己画的。”

喻婵微微惊讶。

没想到这位当红模特的绘画造诣这么高。

“喻老师也对油画领域有所研究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并不期待真的能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们家jing的画,即使拿到画廊去拍卖都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挂在那里,每天不知道要受到多少赞扬。

喻婵只是其中之一。

“她不是有所研究,”一道清澈的男声从矮墙后面响起,吐字断句仿佛山涧处滴落悬崖的水滴,清透明快:“她是这个领域的个中高手,也是我学画的老师。”

话音落地,男人自拐角处现身。

他身材高大俊朗,顶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英挺而立体,深邃的眼神越过阻隔,似笑非笑地落在她身上。

喻婵睁大了眼睛,当年分别之后,她根本没想过能再见到眼前的男人。

和记忆里的少年人不同,他脸上的线条硬朗多了。混合着少年气与成熟男性两种不同的气质,显示出一种独特而清澈的风格。

怪不得他是现在最火的模特。

搞艺术的最喜欢遇到这样的缪斯。

站在欣赏模特的角度,只是这么看了两眼,喻婵就觉得拿他做模特,一定能画出超出寻常的好东西。

任景缓步走到喻婵身边,笑:“好久不见。”

在场的其他人都很惊讶,看看任景,又看看喻婵:“诶?你们认识?”

任景礼貌地冲南星的其他人颔首示意:“小喻老师曾经是我的油画启蒙,在我学习绘画的生涯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喻老师居然会画油画,水平还这么高?”

“可以呀小喻,你深藏不露哇。”

南星的同事们一人一句地惊叹称赞。

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奇妙。

早就已经没有联系的人,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发觉她的拍摄搭档就是任景之后,喻婵意外地放松很多。

甚至有种劫后余生感。

不用强行和陌生的男人捆绑在一起,像两个广告娃娃一样,摆在镜头前凹造型。

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视线里忽然多了一瓶矿泉水。

喻婵抬头,发现递水的人就是任景。他穿着件很有设计感的水墨风卫衣,把少年气质中和进了衣服本身的故事感里。

这件衣服没人比他穿着更合适了。

“谢谢。”

喻婵接过水,抿了一大口。

任景顺势在她旁边坐下:“紧张吗?”

喻婵坦白:“会有点儿。毕竟我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待会儿可能会非常麻烦你。”

“要听听业内人士不负责任的评价吗?”

喻婵含着半口水点头。

“评价就是,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出现在镜头之前,你就是那种人。”任景握着自己的矿泉水瓶,和喻婵手里的那半瓶碰在一起,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随即起身准备继续下一套服装的拍摄。

这小孩,说话风格一点儿没变。

虽然很跳脱,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安慰确实很有效。

那股面对未知领域的紧张感散了大半。

她尝试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学习。

现在眼前刚好就有最好的学习对象。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任景的拍摄过程,学习他怎么和服装融合,怎么处理动作细节和面部表情。

很快,任景单人阶段的拍摄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她和任景的双人合照。

拍摄开始之前,摄影师先和她仔细地沟通一遍:“亲爱的,待会儿上去之后,你就听着我的指令,或者小景的节奏走就行,不用太紧张,保持平时最自然的状态就可以。”

喻婵听得很认真,一一应下。

都告诉她不需要做得太好,一切有专业模特和专业摄影师在旁边兜底。

话是这么说。

但喻婵心底的傲气让她总有股不服输的心性,虽然不喜欢,但既然接了这份工作,就要做到最好。

正式拍摄之前,她阖着眼眸将刚才记在心里的学习笔记又过了一遍。

开始拍摄之后,摄影师显然没想到,喻婵的效果可以这么好。

她本来以为加了个素人,今天的拍摄进度可能要直接延到晚上了。

谁知道这位喻小姐,不止脸蛋好看,在镜头下的表现力也能这么好。

好模特可遇不可求,摄影师的态度前所未有地认真了起来。

然而,拍了几组模式化的情侣照之后,她却总觉得不满意。

她仔仔细细地把照片过了一遍,又看看眼前正在低头交谈的这两个人。

终于意识到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了。

这两个人都是有灵气的模特,站在一起摆那些“死”的pose,拍出来的照片就格外假。

她架起相机,就等某个合适的瞬间。

喻婵并不知道摄影师那里出现的小插曲,她以为拍摄已经结束了,毫无心理负担地和任景聊了起来。

“小景为什么会选择走这条路?”

“大概是因为好玩吧。”任景眼里闪过几束光彩,“我就想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尝试尝试不一样的角色。”

“你呢,小喻老师,为什么会选择做心理咨询师,而不是继续画画了?”

喻婵笑了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艺术风格里我最喜欢巴洛克,那小景知道我最喜欢哪幅作品吗?”

“爱德华蒙克的《呐喊》吗?”

“那个只能暂时排在第二位。我最喜欢的画,是一位女性画家的作品,她叫弗里达·卡洛,1944年,她创造出了一幅叫做《破裂的脊柱》的作品。画这幅画的时候,也是她人生最痛苦的阶段,被病魔缠身,日渐枯槁。”

任景点点头:“我知道那幅画,以前我们上美术鉴赏课的时候,老师们讲过。某种意义上,那幅画其实是卡洛的自画像,那些被钉上钢钉的脊柱,既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支撑着她强大地站立着的精神支柱。”

喻婵眉眼弯弯地笑了,露出两颊的小梨涡:“没错,对于我来说,画画这件事就相当于卡洛画里钉着钢钉的脊柱,既会带来痛苦,也是我的精神力量。我对它太矛盾了,所以只能当成爱好,不能拿来挣钱吃饭。”

“bingo!”

任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我们想的恰好一样。”

说到这个,喻婵想起矮墙上那几幅画:“外面那些,是你近几年画的吧,能看得出基本功很扎实,相比你高中那会儿,进步了很多很多。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我很欣慰。”

“那当然啦,”他的语速很慢,像一阵穿过耳畔的微风,浅色的眼眸始终注视着眼前人,其中的光彩,就仿佛在欣赏一副稀世珍宝般的奇画:“画画是我说过喜欢的事,就一定会坚持。”

“喜欢”两个字特别加了重音。

旁边有人拉开挂在上半扇窗户的窗帘。

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向下落。

被任景抬手挡在了一片细微的阴影之上。

光影朦胧间,男人站在明暗交界线之内,被阴影笼罩着。唯独双手挡在被光选中的女人眼前,为她撑起一小块阴影。

男人的暗和明,女人的明和暗在此刻相互呼应。

一黑一白,一明一灭。

摄影师立马抓拍下这一瞬间,激动地跟旁边人说:“封面有了!!!!封面有了!!!!”

下午还有一场外景拍摄。

为了贴合冬天的主题,团队决定到北城外的滑雪场拍。

喻婵体质弱,极度怕冷。

一听说要去滑雪场,下意识就想拒绝。

但这毕竟是工作,没有人有义务因为她的一些习惯就迁就她。

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专门去旁边的超市买了好几张暖贴。

虽然不能起到什么大的帮助,但聊胜于无。

大巴车上的氛围格外融洽。

一群人聊着天,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喻婵的男朋友。

南星的几个同事笑:“我们喻师已经名花有主了。”

其中一位男咨询师调侃:“你们是没见过,喻师的男朋友,那身材那长相,我看了都心动。”

任景的经纪人听见这话,下意识看了坐在后排的任景一眼。发觉他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些人聊天内容似的,正伸着手,心无旁骛地给睡着的喻婵挡窗外的阳光。

经纪人无奈摇头,叹口气:“年轻真好。”

下午拍摄的主题主要就是雪景,拍完静景,摄影师带着助理先走,去找能拍动景的地方。

留喻婵和任景还有他助理在原地等。

过了会儿,助理被经纪人叫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

喻婵缩在口袋里的手冻得僵硬,她有些后悔今天早上出门没有带上那只兔子手套了。

站在旁边的任景忽然开口:“小喻老师,你的护目镜好像有点儿问题。”

在大片大片空白的雪地里站久了,很容易对眼睛造成灼伤。

出发之前,在任景的坚持下,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分配了护目镜,用来保护眼睛。

听任景这么说,喻婵下意识就想摘掉护目镜检查。

“别摘!”

任景的声音有些急切,“现在是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摘了对眼睛的伤害很大。我帮你调一下就可以。”

喻婵点点头:“那就麻烦小景了。”

这片空地的斜上方,是一片雪屋度假村。

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端着香槟从室内出来,走到阳台边缘,对着一早就坐在栏杆边的人微微一笑:“cheng,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似乎是一对儿来雪场约会的小情侣。男生正在仔细地帮女朋友调整护目镜,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cheng,你这是想女朋友了吗?”

程堰收回视线,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勾勾唇角,锐利的目光似把杀人不见血的尖刀:“我是在想,该怎么说才能让斯里兰先生再多让两分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cheng,你讲话真有意思。提前祝你和斯里兰先生的合作顺利。”

两个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度假屋。

外景拍起来的确比内景辛苦很多。一群人折腾到接近傍晚才收工,任景大手一挥,决定请大家一起去酒馆喝酒。

喻婵原本想拒绝,她知道自己就是一杯倒的量,参加这种工作聚餐,免不了要被灌酒,到时候很容易产生问题和麻烦。

其他人一听说喻婵不想去,纷纷不答应。

虽然只接触了一天,但他们都对这个长得漂亮又有礼貌的喻老师颇有好感,好不容易能有和她喝酒团建的机会,她本人却不想去了,这怎么行。

一群人拉着喻婵半推半就地向外走:“没事喻老师,你到时候就只喝果汁,谁要是敢灌你酒,我们就把他赶出去。”

十几个人欢声笑语地朝酒吧走过去。

刚进门,一群人立马蔫掉了一半。

喻婵不明所以,抓着旁边任景的小助理问:“大家都怎么了?”

小助理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给她指了个方向:“喻婵姐,你看那边那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最左边那个,就是我们公司大领导。”

喻婵顺着小助理的指尖望过去,怔在原地了两秒钟,尴尬地扯着嘴角。

那边一共坐着三个人,两个人她都认识。

并且,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恰好抬头的程堰对视了。

为什么总有这么巧的事?

三分钟之前她刚给程堰发过短信,说自己可能要加班,今天就不用来接她了。

三分钟之后他们就在酒吧相遇了。

喻婵心理素质过硬,假装自己没看见他,硬着头皮跟上其他人。

直到上到二楼,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包包里的手机震动几声,她拿出来看。

屏幕上赫然躺着程堰发来的消息:“喻老师加班辛苦了。”

哭笑不得。

任景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喻老师,出来玩就不要看手机了。”

南星的几个同事们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跟我们喝酒还玩手机,先罚三杯。”

喻婵看了眼摆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面装着的果然是果汁。她也不扭捏,直接端起来喝了三杯。

有人提议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嘻嘻哈哈地玩了几圈,气氛正融洽的时候,最角落的一个人忽然站了起来,他握着手机如临大敌:“各位,有个坏消息,大老板说,他想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有人大着胆子:“能不能回他说那你想着吧。”

“成子要真敢这么说,明天就得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被开除。”

大老板毕竟是大老板,说出来的话说一不二。

不一会儿,就带着自己的两个朋友上了楼。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梁齐。这位是咱们公司初创阶段的投资人,程堰。大家别拘束啊,刚刚怎么玩的,现在接着来嘛,我们三个就是单纯凑个热闹。”

一听说程堰就是那个神秘的投资人,不少人都好奇地用余光观察他。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胸口月牙形状的胸针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贵价珠宝。

他翘着腿,半隐匿在阴影里,气质里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沉稳和威压。

不言不语,不怒自威。

任景见到程堰的瞬间就认出了他。

他拍拍喻婵的肩膀:“小喻老师,可以帮我倒杯酒吗?”

喻婵的注意力都在程堰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有人求助,下意识就照做了。

她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瓶酒,倒好递过去。

任景勾勾唇角,端着酒杯站起身:“程总,我们年轻人的气氛可能会吵闹点儿,我敬您一杯,希望您多担待。”

在座的都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任景的潜台词。

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投资人啊,小景这是被夺舍了吗,怎么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

程堰动作没变,仍然好整以暇地坐着,声音淡淡的:“我待会儿还要送她回家,喝不了酒。”

吃瓜人对视一眼,这个“她”,不会就是在场的某个人吧。

南星的几个知情的咨询师们都快憋死了,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把头埋进酒杯里。

“来酒吧不喝酒,程总是在开玩笑吗?”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几乎降至冰点。

任景举着酒杯,程堰敛着眼皮,谁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女声打破了僵局。

“我喝。”

喻婵站起来从任景手里拿走那杯酒:“这本来就是我倒的,我来喝。”

她的动作太快,任景连阻拦都来不及。

两个男人同时变了脸色。

程堰立马起身,跨过人群揽过喻婵护在怀里:“你疯了,这酒都快50度了。”

喻婵已经有些晕了。

脑子好像在被一只木棍搅来搅去。

朦胧地看了程堰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无奈地弯下腰,把人公主抱在怀里:“我送你回家。”

任景拦下他:“等等,你是她什么人,就要带她走?”

除了梁齐,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三人。

嘴巴几乎张成“O”型。

唯独梁齐,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那不然你觉得谁可以带她走?”

程堰只是习惯在喻婵面前温和而已。

他本来就是冷血不留情面的主,浸**在权力中心多年的气质不容置喙,冷漠的眉眼锋利如刀,泛着凛冽的寒光。

“单已经买了,今晚我请客。”

撂下这么一句,程堰面无表情地抱着人离开。

等他和喻婵彻底走远之后,剩下的人才敢大口呼吸。不停地抚着胸口仿佛逃过一劫。

有人向南星的人八卦:“那个就是喻婵的男朋友吗?”

南星几人拨浪鼓似地点头。

“能让这么凶狠的大佬只对她一个人温柔,喻婵姐太牛了。”

“原来刚刚不止我一个人发现这个细节,嗑到了。”

任景表情黯淡,目光幽深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许久都没回神。

“不是吧,他这次来真的?”

梁齐冲室友挑眉:“拿来吧,愿赌服输。”

*

北风迎面拂过,闷热躁动的情绪被安抚下了大半。

喻婵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囚禁在极地冰川之下的孤魂,四周全是黑蒙蒙的海水和冰棱,没有光亮,没有温度。

就这么不停地向下沉,只有看不到头的冰冷孤寂。

恍惚间,好像有人凿破了坚硬的冰层,将光明和温柔一起带进来。他站在光里朝她伸出手,把她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拉出去。

在铺天盖地的木质香里,一件羽绒服被搭在她身上。

喻婵奋力地想要回头看,她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渴望见到身后人的脸。

那双眼睛似乎有某种魔力,吸引着她向里面不断沉沦。那些风声,酒吧的音乐声,忽大忽小,落在耳边都成了空灵的背景音。

而后彻底失去对意识的控制权。

望着面前女人绯红的脸庞,和完全失焦的眼睛,程堰心跳吓得几乎漏了一拍。忍不住曲起指关节,轻轻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下:“什么酒都敢喝,真是长本事了。”

喝醉之后的喻婵软糯糯的,脸上没了那些防备和漠然,好像一下子抽掉了平时挺直的那根脊梁骨,像一只粘人的猫咪,从背后环着脖子,挂在程堰身上。

到了停车场,程堰扶着她站好,去开车门。

忽然被她发现了新的大陆。

“咦,这是什么?”

喻婵靠在程堰肩上的头轻轻一扬,恰好看见他喉头的凸起。她好奇宝宝似地把浑身的重力都靠在程堰身上,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伸手去摸那块凸起。

程堰神色微黯,腹腔处一紧,握着喻婵四处作乱的手,把她强行塞进车后座。

“乖,睡吧,睡一觉就到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有什么魔力,喻婵居然懵懵懂懂地听懂了。她抱着程堰披在她身上的羽绒服,像是抱布偶娃娃那样,蜷缩成一团,安静地睡了一路。

下车的时候,程堰转身看了喻婵好一会儿。

她总是这么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像个布偶娃娃,怯生生的样子,他生怕自己说话大声一点儿,就会吓到她。

这么多年,她变了,又没变。

程堰抱起安静睡觉的喻婵,从地下车库离开。

他微微皱眉,就这点儿重量,一阵风就能被吹走。

出了电梯口,喻婵忽然醒了,她的眼睛里染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像只初生的小鹿,懵懵懂懂地看着程堰。

“我们到家了吗?”

程堰放低声音:“嗯,到了。”

她忽然开心地笑了,两颊仍旧泛着淡粉色的绯红,再次伸出手,去探程堰的喉结。

程堰想起刚刚的燥热,下意识要躲,躲着躲着就不经意间撞进了喻婵水蒙蒙的眼睛里。那双眼睛装过学业前途,装过别的男人,如今瞳仁里倒映出来的只有他,只是他。

打开公寓的门,他忽然就想问个问题:“喻婵,”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像是在极力忍耐,又像是被砂纸磨过,“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

“嗯——”

喻婵的眼中显然闪过一丝疑惑。

程堰不想继续听,生怕从那张娇嫩欲滴的嘴里,吐出个别的男人的名字。

他凑上去,堵住了那个看起来颇为诱人的唇,像颗红艳艳的樱桃,鲜艳地挂在枝头,等人采摘。她的味道也像樱桃,香甜可口,和她整个人一样软。

本来只想堵着她的嘴巴,然而,怀里的人只是愣了一下,就开始配合着他的舌头在二人的唇齿间跳舞,两枚舌尖彼此交缠,相扶相依,每一次接触都在程堰心里勾起一阵悸动。

他伸手扣住喻婵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在漫长的气息交缠里,程堰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被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真实地躺在他怀里喘息。

这种认知几乎令他理智尽失。

喻婵忽然从喉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学长——”

虽然微弱,但落在程堰耳中,却不亚于雷鸣。

他猛地清醒,克制住下一步动作。

深呼吸压下心头的燥热,抱起喻婵到浴室洗漱。

他提前把淋浴头的水温调好,挂在合适的高度,给意识不清醒的喻婵讲这里面的东西该怎么用。

一个没看牢,喻婵被地上的水渍滑倒,向浴缸边摔过去。

这个时候再拉她已经来不及了。

程堰立刻扔下淋浴头,扶着喻婵的腰垫在她下面。

两个人一起摔进浴缸,被地上的花洒打湿了全部衣服。

喻婵并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的腰向来比常人敏感,此时被个金属质地的硬物顶着,再加上水的刺激,浑身忍不住颤抖。她向程堰怀里靠了靠,试图逃开那里的冰冷坚硬(这里是皮带扣,审核请你看清楚),越靠越近,逐渐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热气里。

她单手撑在他胸口,小声喘息,腰侧的皮肤止不住轻颤,胸腔里的心脏也跟着一起颤动。

程堰对上喻婵哀怨的视线,呼吸急促,眸色变得越发晦暗。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被她揉得粉碎。

偏偏罪魁祸首并不知道自己做下的乱,仍然在他怀里持续乱动。

她扯着他的皮带扣,捣鼓了半天都打不开。

而后潮湿地看着他:“为什么打不开?”

程堰几乎要疯了,哑着嗓子问:“你打开它干什么?”

喻婵懵懵懂懂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答案。

就在程堰以为她还要继续的时候,她忽然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呼吸逐渐均匀,又变回了刚刚那个乖宝宝。

程堰一边深呼吸调整情绪,一边摩挲着喻婵耳鬓的发丝,半晌,他露出个无奈的笑容:“要命……”

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八点了。

她捂着几乎要炸开的脑袋,努力抓住脑子里断断续续闪过的碎片。

昨晚,好像是程堰送她回的家。

这个认知让喻婵有些失神。

“早上好。”

她顺着声音抬头,程堰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斜靠在门框上。

“早上好。”她的声音有些滞涩,喉咙里仿佛有火炭在烧,“昨晚的事,谢谢。”

程堰还在笑,此刻的笑容里却掺了些喻婵看不懂的内容,微微弯起的眉眼多情而专注,却又好似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中蒙着片浓云薄雾。

不管怎么辨认,都猜不透朦胧下的底色。

“谢我啊——”他故意拖长尾音,勾着唇角:“那昨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喻婵再次回想起刚刚脑子里那些零落的记忆碎片,红着脸逃进了卫生间。

她随手从床头柜后面摘下一根黑色的发圈,扎了个半高的马尾。

客厅和厨房都有暖气,即使只穿着睡衣也不会冷。

远远注意到程堰正在给水缸里的小乌龟换水。

小乌龟被她养得很好,已经不再怕生了,在玻璃缸底下的生态石上趴着,瞪着豆大的眼睛,呆头呆脑地缓慢观察缸外的人。

程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伸手戳戳龟壳:“小家伙还挺可爱,有名字吗?”

但喻婵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一包龟粮,洒进生态缸:“咳…”她的表情有一瞬不自然,“小宝。”

这个名字念出去,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果然,程堰望过来的眼神里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他抵着唇轻笑一声:“嗯,好名字。”

喻婵当然听得出他的揶揄,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此刻,窗外艳阳正盛。

北城的冬天鲜少能有今天这样的好天气。

阳光雾蒙蒙又柔和地跃入室内,铺开一片金色的地毯。

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天色。

喻婵喂完小宝,把龟粮放回原处。

背靠着橱柜当做支撑,藏在身后的手掌攥了好几次拳头,又再次松开。心里提着的那股气上上下下,堵在胸口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出来。

程堰看出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牵起话头:“聊聊?”

在他黏着的目光下,喻婵丢盔弃甲地败下阵来,只能被动地后退。

她越退,他就逼得越近。

气氛在此刻达到暧昧值的顶峰。

两个人纷乱的气息就像一地交织的光与影。

楼下忽然传来几声小孩的嬉闹,像一柄闷锤,重重地敲击在喻婵的心口。

她骤然清醒,下意识后退到墙角,深呼吸保持冷静。

“我该去上班了。”

转移话题永远是她最好用的逃避手段。

程堰无奈,勾勾唇角笑道:“我送你。”

“不用了,今天我不去南星,要到摆色那边去一趟。”

“摆色,就那小屁孩的公司?”

喻婵忽略掉他后半句:“嗯,昨天一天拍了很多素材,今天要去选片子。”

“行吧,路上小心点儿。”

程堰洗好碗,和她一起出门。

两个人在小区楼下分别的时候,他忽然叫住她:“跨年夜记得留给我,别忘了。”

喻婵没回头,伸出胳膊冲他挥手:“知道啦。”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嗅到完结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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