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副驾驶只给女朋友坐,你是我女朋友吗?◎

程堰的声音不大,薄薄眼皮敛着,冷淡如刀,隐隐透着威压。

服务员脸上的窃喜和娇憨瞬间消散,畏惧和尴尬凝成一团,险些没端稳手里的盘子。

四周响起阵压抑的哄笑声,早在她朝程堰那边走过去的时候,不少人就停下手里的动作,专门等着看好戏了。

唯一对眼前的情况感到意外的人,是喻婵。

突如其来的燥热覆盖在耳朵上,藏在桌布下的脚尖微微卷曲,心脏敲在胸腔间,怦怦作响。

他,他为什么会说自己不吃辣?

是生病不舒服吗?

或者,只是单纯地为了帮她?

后一个念头喻婵想都不敢想,只是在心里冒了个头,就迅速激起阵强烈的失真感,仿若在梦里。

程堰见她眼巴巴地盯着那份毛血旺发呆,失笑:“怎么,想吃啊?”

他收起那股冷冽的情绪,和声细语,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儿缱绻温柔的味道,宛似只长满了绒毛的爪子,在喻婵心里似有若无地挠。

喻婵收回视线,纤长的睫毛下,黑亮的眼珠闪动着细碎的光芒,思考半晌,红唇吐出一个字:“想。”

她的眼神诚挚干净,似乎这样就能抵消掉心里的罪恶感——那种在程堰面前玩小心机的罪恶感。

“那就想着吧,”程堰把旁边的清蒸鲈鱼推到喻婵面前,那道菜没放任何刺激性调料,最适合有胃病的人吃,“还是说,你想再去校医院体验一回通宵套餐,嗯?”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喉头滚出来的,带着慵懒性感的滋味,落到喻婵耳畔,挑起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令她耳廓发热。

原来他真的记得。

喻婵迅速移开眼,埋头吃饭。

再多看程堰一秒,就要克制不住眼里蓬勃而出的欢喜了。

心里忍不住雀跃,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甚至从寡淡无味的鱼肉里,尝出了丝丝甜味。

这顿饭吃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群人商量着下一场要去哪里的时候,陈知薇推推喻婵的胳膊,示意她向旁边看。

林檬坐在人群里,没理会旁边献殷勤的人,眼里写满了不忿和怨怼。

陈知薇凑到喻婵耳边小声说:“她今天早上劲头那么足,估计就是冲着程堰来的,结果弄巧成拙,程堰坐到你这边了。你这回八成是被她盯上了,以后小心点儿。”

喻婵安抚地拍拍陈知薇的手,示意她放心。林檬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而已,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意她都见识过了,小女孩之间的小打小闹,其实算不了什么。

周围人吵吵闹闹,最终决定再去KTV续个摊。

陈知薇爱热闹,兴奋地也跟着去了。

最后剩下的,只有程堰和喻婵,以及一心想和程堰拉进关系的林檬。

外面天色将晚,云层被染上层层叠叠的金色,像极了路边小孩手里的棉花糖。

程堰早一步出了酒店,这会儿正站在他的车旁边,兴味阑珊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男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这么随意地站着,就是幅令不少人驻足侧目的风景画。

喻婵从卫生间出来,撞进眼里的,就是这般场景。她迅速转身,借着在洗手池洗手的契机,从镜子里悄悄看他。

只有这样,她的眼睛,才敢正大光明地落在程堰身上。胆怯如她,抬头仰望他那么久,却连偷偷拿起画笔,描摹他轮廓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之间距离太远,天堑般的沟壑横亘其间,唯一的交集,都是她用尽心思搏来的。

在程堰的世界里,她只是个身体不好的路人甲,过了今天,往后连再见的机会都寥寥无几。能多见他一分钟,她就赚一分钟。

“小学妹——”

正准备离开的她,忽然被镜子里的人叫住。

她转身,男人正斜靠在车上,眼角的神色漫不经心。

眉骨深邃,拢着笑意,黑亮的眼睛灿如星海。

“去哪?我送你。”

喻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杏眼撑出惊讶的弧度。仅仅只诧异了两秒,怕他反悔似地,忙不迭磕磕巴巴地回答:“我,回学校……”

声音很小,还没被风送出去,就被突然出现的林檬打断了。

她小跑着从酒店出来,白了喻婵一眼,径直走到程堰身边:“学长,能麻烦你送我回学校吗?”

说着,她自顾自地打开副驾车门,准备坐进去。

程堰收起黑金色的打火机,赶在林檬上车之前,猛地关上车门:“我的副驾驶只给女朋友坐,你是我女朋友吗?”

明明是旖旎缱绻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冻了层冰,浸着数九寒天的凉意,丝毫没有风月的味道。

林檬心里有些害怕,她不敢看程堰的眼睛,可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不说明白又不甘心。

她硬着头皮反驳:“可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啊。”

程堰睨她一眼,狭长的桃花眼锋利如刀,含着几分不耐:“林檬,含蓄的话如果听不懂的话,我这儿还有直接的,要听吗?”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是毫不留情面了。旁边还有个喻婵看着,林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她蹬着高跟鞋,狠狠踢了程堰一脚,哭着跑了。

“学长!”

喻婵惊呼出声,精致小巧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你的腿,还好吗?”

记得高中课本上说,人的小腿胫骨非常脆弱,稍微猛烈的攻击,就能造成巨大的伤害。

林檬的鞋跟又细又尖,冷不丁挨那么一下,肯定很疼。喻婵的心脏猛烈地抽搐,嘴唇苍白,仿佛被踢了一脚的人是她。

程堰的眸色骤然变淡,似乎有些意外:“我要说有事,你打算怎么安慰我?”

跟刚才在林檬面前,冰冷无情的气质截然不同,此刻,他身上隐约漂浮着几分脆弱感,细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打下阴影,声音温和得像一汪清泉,嘴角还挂着抹牵强的笑意。

怎么看,都像是受伤后的勉强。

喻婵瞬间慌了神,她顾不得其他,匆匆走近几步:“真的很难受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进,风划过程堰的手心,又轻抚着喻婵的脸颊,像个极尽温柔的情人。

周围所有的声音蓦地被按下暂停键,只能听见如情人絮语般轻柔的风声,和程堰低沉缠绵的轻笑。

那抹笑意逐渐扩大,仿佛平缓如镜的湖面晕开涟漪:“小学妹,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个习惯可不好。”

刚才的脆弱感一晃而过,仿佛只是喻婵的错觉。程堰又变成高高在上的程学长,矜贵骄傲,活像天边烈烈的朝阳。

他拉开后座的车门:“走吧,送你回学校。”

望着程堰漆黑的眼睛,喻婵几乎能从里面找到自己的倒影。

不是的……

她在心里小声说,不是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只相信你。

可惜心声默默,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却听不见。

程堰的车里有股很清冽的味道,同他身上的木质香如出一辙。

当现实的发展骤然高于预期的时候,人就会萌生出许多本不该有的贪念。

喻婵深知这个道理,她放缓呼吸,借着扣安全带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紧张。

明明有一堆问题想问程堰,可她面前拦着一道名为理智的关,时刻提醒她注意分寸感。

“晕车吗?”

程堰忽然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婵总觉得,他跟她讲话时的声音,和在其他人面前是截然不同的。

那是一种非常放松的状态,慵懒随性,尾音轻轻上扬,小爪子似的在人手心上挠。

喻婵摇摇头,末了又感觉这种动作不太正式,接着补了句:“不晕的。”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程堰好像是在跟她开玩笑。

会开玩笑的程堰……

不知不觉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程堰在她的世界里,忽然不再是个可望不可即的影子,变得缤纷而生动。就像是残缺不全的拼图,收集到一块稀缺的残影。

直到下车,喻婵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晚霞半垂在云层间。

女生宿舍楼下聚集了不少情侣,聊天,拥抱,接吻,姿态各异。

和程堰并肩走在其间,喻婵的脸直冒热气。她尽量目不斜视,避免那些**的画面落入眼帘。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同手同脚。

再这么下去,走不到宿舍楼下,就要先被自己憋死了。

喻婵轻轻扯了下程堰的衣袖:“学长,就到这里吧,我们宿舍就在前面,我自己可以的。”

程堰也没多推辞,他朝喻婵挥了挥手:“那行,回见。”

目送着程堰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喻婵的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四处漏风。

今天的所有经历都太过梦幻,如果这是一场美梦,那也足以她用余生剩下的时光一一回味。

良久,天边逐渐被暗色的云雾包围,周遭的景色随着太阳消散,变得暗淡无光。喻婵不舍地转身,一个人往回走。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从刚才就一直震个不停。喻婵疑惑,通讯录里的联系人没几个,谁会一直找她?

由于不喜欢边走路边看手机,喻婵抬头扫了眼周围的环境,在路边站定,解锁。

当时的她,绝对想不到,在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里,她会无比后悔自己现在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决定。

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微信、Q.Q、短信的角标上显示着猩红刺目的99+,各种不堪入目的侮辱谩骂,雪花一般飞进手机,又拍打在她的脸上,生疼。

原本和煦的晚风陡然锋利如刀,在喻婵心上划出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复又带着血腥味呛进喉咙,几近晕厥。

这是,怎么了?

她颤抖着点开前排的几条信息,失重感从脚下传来,捏揉着本就不堪负荷的心脏,在各种谩骂侮辱的字里行间,大致了解到事情的起因是一条帖子。

那是一则校园论坛热帖,标题上赫然挂着她的名字:[表面上高考状元光环拉满,背地里勾引别人男朋友犯贱下流,喻婵,你的真面目这么恶心,你妈知道吗?]

一开始只是在C大内部发酵,后来又被不知道哪里的营销号搬到微博。“学霸”和“小三”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词出现在一起,极具冲击力,吸引了不少吃瓜群众围观。

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她的姓名专业联系方式甚至宿舍号,被全部赤.裸裸地摆在评论区,供人评说。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明明是仲夏傍晚,喻婵却觉得,自己被扔进一个冰天雪地的寒冬中,连心跳都感受不到,剧烈的冲击强行压迫着她的理智,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他们不关心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们只想踩在看似高高在上的她头上,满足自我的正义感和虚荣心。

任婷婷的语音从一众信息中挤出来,短暂地露了个头。如行尸走肉般,喻婵木然点开,放在耳边仔细听。

她的声音很急迫,旁边好像还有人在吵架:[小婵儿,千万别回宿舍,她们说要拍你回来的视频发到网上!!!千万别回来!!]

像一条被扔在沙滩上,遭受烈日烘烤的濒死的鱼,她张大嘴巴,努力从外界汲取新鲜空气。

旁边路人的窃窃私语仿佛是直冲她而来,那些有意无意的视线,化作细密的长针,扎得她鲜血淋漓。

忽然,手机被一股外力从耳边抽走,熟悉的木质香,缠绕着浓烈的男性气息,兜头而下,笼罩在她身上。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轻微的压力,是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将她和外界隔绝开。温柔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别看了。”

是程堰,他将手机关机扔进口袋,逆光站着,光和影交织着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仿若从天而降的神,助她驱散苦厄。

“会没事的,相信我。”

他说。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