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尾新增1k字)是我没兴趣了◎

喻婵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则留言。

反复默念翻译出来的那三个字。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留言的人就是程堰。

原来昨晚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

摇摇晃晃的夜里,她梦见她回到了小时候。

从楼上跳下来救小狗,摔断了胳膊,还发了场很严重的烧。

有人一直忙忙碌碌地,守在她床边悉心温和地照顾她。

那人的脸,从妈妈,渐渐变成了程堰。

被这样温柔细致地照顾着,手臂骨折的痛楚忽然变得难以忍受,委屈溃堤,泪水盈满双眼,她几乎是嚎啕大哭着,抱着程堰的手,给他讲自己有多疼,给他解释自己跨年夜失约的原因。

后来说得越来越多。

连带着高中时的那些往事,也被她翻了出来。

她说得很多,他就在旁边认认真真地听。

时而用指骨抹去滑落脸颊的泪水。

那些模糊的画面,竟然真的不是梦吗?

喻婵有些崩溃自己一直以来最大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了阳光下。

她的青春是潮湿晦涩的,即使现在翻出来,也依旧阴暗发黄。拎在手里,还能拧出一滩发霉的死水。

和他从来都不在同一片次元里。

可她从没想过,程堰会在得知一切之后,钻进那些发霉的旧梦里,把她找出来,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温柔缱绻地告诉她,他看到了。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她当年的合伙人,要来了APP的登陆权限,更不知道他要怎么在那些大大小小一万多条帖子里,大海捞针般找到了她发出来的这条。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十六岁的喻婵,收到了来自七年后的暗恋回音。

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呢?

就像是一颗平庸的萤火虫,骤然间摘到了月亮。

从前的那些灰蒙蒙的、酸涩而懵懂的青春,在那一刻,忽然被染上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那些落过的泪,咽下的苦果,连带着被委屈和拧巴包围着的心,都染上了温柔的底色。

不是所有的暗恋都可以被看见。

可她的的确确,被看到了。

他知道了所有掩藏在无望岁月里的深情,见到了那些随风付之一炬的真心。

她那些年在阴影里踽踽独行了那么久,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喻婵捂着脸,发出一声懵然的哽咽。

潮湿的泪水顺着眼眶决堤,她努力地想止住眼泪,泪意反而越来越汹涌,几乎将她的整颗心,都淹没殆尽。

像是做梦,又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觉。

喻婵甚至荒谬地想,她会不会已经死在了昨晚,现在的这一幕,只是大脑在临死前制造出来的美好幻象。

林安不知道好友为什么忽然就哭了,以为她是因为昨晚的事心有余悸,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像哄婴儿似地,轻柔规律地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小婵儿,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喻婵身体弱,哭了一会儿,被林安扶着吃了几口清粥,又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程堰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林安已经走了。

他脱下挂着潮湿露水的衣服,将寒气留在家门口。

卧室里的人还在熟睡。

小小的一个,被被子遮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出**有鼓包。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唇角已经扬起了抹微笑。深邃的眉眼蕴着一汪深情,贪婪又不舍地望着眼前人,想要将她的模样,牢牢地刻在心底。

良久,他俯下身,在喻婵的额头上落下一枚轻盈的吻。

虔诚而生涩。

而后,他取了一些日用品和外套,把公寓内在的钥匙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再次锁上门离开。

只留下一室的静谧。

仿佛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

喻婵意识到程堰正在躲着她的这件事,是在三天之后。

那天的论坛留言之后,他就再没给她发过一则消息。她发出去的信息,打出去的电话也都石沉大海。林安带着她从他的公寓离开时,他甚至都没露过面。

他不出现,喻婵也就不主动问。

她按部就班地留在林安家里养伤,偶尔和林安出门逛逛超市,到楼下小公园散散步,仿佛已经忘了还有程堰这么个人。

林安观察了她好几天,确定她情绪稳定,不会再有什么起伏,才彻底放下心来,从储物柜里找出一幅包装精致的挂画,拿给她。

喻婵不解,亮晶晶的眼睛凝在林安身上,茫然地问:“安安,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有研究了?”

林安摸摸鼻子:“这是我朋友之前淘到的一幅画,我感觉你会喜欢,就找他要过来了。”

喻婵捏着挂画的包装纸,嘴角涌起一抹恍然的笑:“什么朋友呀?”

“就是朋友,你知道的,北城本地的公子哥,人傻钱多那种。”

喻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脸老实人的模样:“他也懂画呀,安安改天可以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吗?不如就明天吧,刚好我明天下午想出去走走。”

林安听得出喻婵话里藏着的意思,她编不下去,尴尬地吐吐舌头,试探地观察旁边人的眼神:“小婵儿你是不是,看出来了?”

“嗯。”

喻婵指着包装纸上特殊的蝴蝶结,“这样的结,我只见过程堰会这么打。你把画拿出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嘶——什么都瞒不过你。”她摆摆手,“这可不是我故意想骗你的,是程堰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说实话。”

喻婵了然,慢条斯理地把挂画拆开,动作小心翼翼,没扯坏一处包装纸。

原以为,这里面包着的,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画。

然而,掀开包装纸的瞬间,她才知道,程堰给她准备了怎样的大礼。她下意识猛地抽气,惊讶得几乎发不出任何音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东西。

颤着手,轻轻地拂过挂画上的作者签名,眼里涌出一抹潮意。

“安安……”喻婵费力张开嘴,好久才喊出朋友的名字,“这画,是程堰给你的吗?他有没有说,他是从哪找到的?”

林安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他只说让我把这个给你。好像原本是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吧。”见好友情绪激动,她茫然,“小婵儿,是这画怎么了吗?”

喻婵指着画上的签名给林安看,费力地组织语言:“安安,这是妈妈的签名,是她的画……”

林安知道喻婵的母亲沈曼,考大学之前,沈阿姨也曾经是个极有天赋的画家,可是因为家庭原因,她最后不得不放弃梦想,选了个工科专业。

喻婵记得小时候,看到她把第一幅作品带回家之后,总能见到妈妈抚着画布,似怀念又似忧伤地感慨,自己当年不够勤奋,只留下过几幅作品,但都留在了老师那儿,或者是卖给了画廊,手边一幅都没有。

这也是妈妈心里不大不小的遗憾。

后来妈妈离开了,遗憾就转移到了喻婵的心里。

她找过很久,但线索实在是太少,再加上母亲当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想找到那些散落在外的画,比登天还难。

慢慢地,也就放弃了希望。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妈妈的遗作了。

程堰,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

如果她没有猜出来,他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不让她知道。

如果真的只是玩玩而已,他何苦费这么多心力,又是用她的名字调酒,又是给她回应,又是帮她找画。

难道他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吗?

她抚着画怔神愣了一会儿,站起身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小婵儿你去哪?”

林安拦住她要开门的手,“你身体还没彻底恢复,一个人出门不安全,我陪你一起。”

喻婵没拒绝,带着林安一起下楼。

之前程堰等她下班的时候,顺便带着她去过一次梁齐家里送东西。她的记忆力很好,去过的地方,就不会再忘。

没到十分钟,两人就出现在了梁齐家楼下。

他打开门的瞬间,林安和他同时惊讶地指着对方:“是你?!”

五分钟后,梁齐打通了程堰的电话。

“好儿子,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把你地址给出去的。”梁齐瞄了未来老婆一眼,“人乖妹妹说了,你要是一天不出现,她就在你家楼下等一天,十天不出现她就等十天,到底要不要出门见她,选择权在你。”

挂断电话,程堰无奈地苦笑。

说是“选择权在他”,其实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余地。他曾经教了她那么多东西,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她用到自己身上。

喻婵一直都是个非常矛盾的集合体。

她胆怯,却也曾勇往直前,她自卑,却也曾意气风发,她淡然,却也曾装着拆解不下的执念。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与程堰有关。

他耗费了那么多心神,圆了她八岁和十六岁的梦。

现在明明两个人近在咫尺,他却偏要推开她,究竟是为什么?

喻婵想不明白。

她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她做出最终决定的答案。

这次打过去的电话,终于通了。

“我在你家楼下。”

她说。

听筒中缓缓流动着他沉默的呼吸,她敛起心神,静静地听着。

墙角的钟滴滴答答,不停地敲在人心头,化作鼓点。

程堰终于从沉默中抬起头,声音沙哑:“我开了门,你上来吧。”

再次见到程堰,仿佛恍如隔世。

她站在门口,望着来开门的人。

他还是一如既往,恣意张扬,眉角永远挂着抹漫不经心。

她却偏偏捕捉到了他眼底的躁郁和倾颓。

一闪而过,几乎像是她的错觉。

程堰哑着嗓子问她,声音沉得像深邃的海底:“你,吃饭了吗?”

喻婵摇摇头。

随后,她被他请进门,坐在餐桌边,等他盛饭盛菜。

一起回老家那次就知道他的厨艺很好。

今天亲眼见了才知道,如果以后京泓真的破产了,程堰去当个私房菜厨师,大概也能养活自己。

她胡思乱想着。

程堰把所有有刺激性调料的菜都摆得离她很远,喻婵试探着用筷子去夹最近的青椒,被他按着手腕拦了下来。

但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吃过饭,他们又坐在沙发上,一起看了部最近新出的电影。

电影的情节总体没什么意思,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男女主的对白。

喻婵看得有些困,迷蒙地撑着眼皮,几乎要睡着。

程堰从旁边拿来张毛毯,俯下身给她盖上。

手腕猝不及防地被她扣住。

再低头,面前分明是一双清亮明晰的眼睛,哪里来的困意。

他被骗了。

喻婵得意地勾勾唇角,狡黠地看着他笑。

“跨年夜那次,我并不是故意要失约的,对不起。”

她前倾几分,认真地看着程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解释:“喻柏骨折的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再加上美国和国内有时差,我搞混了时间,所以才忘记告诉你。失约是我的错,没有事先说明也是我的错。”

沉默良久的程堰终于开口,眼框周围滚落层浅淡的红:“你那次去美国,是因为弟弟受伤吗?”

喻婵点点头。

“怎么不告诉我?”

他眼里泛过几分落寞和心疼,发生这么大的事,她是怎么一个人撑过来的?当时身边有朋友在吗?

“你当时在欧洲,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

“而且什么?”

他望过来的眼神太有侵略感,喻婵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避开那双墨色的深瞳,捏着衣角慢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跨年夜那晚,我没出现,也没给你留任何消息。可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没给我打电话,也没给我发信息,甚至连个‘新年快乐’都没有。我怕我解释的话发过去,会打扰你和别人。”

这是她第一次把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出来。

他太耀眼了。

即使经年已过,他仍旧是她年少旧梦里难以忘记的沉疴。亦是她最炽烈的生命中的一部分。

无论是和他的重逢,还是他突如其来的追求,在她眼里,都像是一个贫瘠的流浪汉,忽然中了千万大奖。

是真的吗?

她曾在夜深人静的暮色中,不止一次地问过她自己,到底是真的吗?

“没有别人。”

他沙哑的嗓音几不可闻,艰涩地开口,如一张锈迹斑斑的唱片,咿咿呀呀地磨了半晌,才发出的一丁点儿声音:“只有你,从来都没有过别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

如梦初醒般,程堰意识到自己刚刚大概是失言了。喻婵雪白纤细的脖颈上青紫色的指痕仍然醒目,像一根根淋了盐水的长鞭,反复抽打他的心脏。

如果没有他,她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他敛着眉眼,竭力地压下眼底汹涌的深情,伪装出一幅混不在意的神色。

掩在毛毯下的手紧攥成拳,失去了全部血色,几乎青白。

脸上却是毫不费力的云淡风轻,他笑了笑:“不是躲你。”

“是我……”剩下的四个字,仿佛万钧重,沉沉地压在他心头,每尝试要说一次,心口就要被锋利的山石刮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阖上眼皮,不去看喻婵的样子,忍着血肉模糊的剧痛,“是我没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