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华的街市上,侯府接送侯爷的马车正穿过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商铺小摊,戚逐坐在宽敞的轿内,两名服侍的丫鬟正帮他打扇倒茶。

轿子的窗户一直撑开着,戚逐见路边的小摊贩吆喝叫卖着一些女子喜爱的头面首饰,虽这小摊上卖不了什么名贵东西,但还算精致有趣。

戚逐问一旁的丫鬟道:“你们可知这京城里最好的卖女子首饰的铺子是哪家?”

两个丫鬟惊讶地相互看了看,其中一名丫鬟道:“侯爷,奴婢听其他姐姐说过,南巷的那家珮云轩卖的头面首饰都是极好的,几代的老铺子了,卖的东西又精致又华贵,不输宫廷御制的,许多大家子的太太小姐都喜欢在那里买呢。”

戚逐:“是吗?现在时候还早,改道去南巷一趟吧。”

“是。”

马车改道去了京城南巷,停在了那家名叫珮云轩的头面铺子门口,戚逐下车走入店里,两个小厮跟随着。

两个丫鬟留在车里,其中一个面露几许绯红的钦羡:“侯爷是不是倾心于哪家小姐,所以才买首饰送给她呀?咱们府上是不是快有当家太太了?”

另一个刚才答话的年纪稍大的丫鬟轻轻敲了敲小丫鬟的额头,道:“别瞎猜,你不懂,世家大族讲究可多了,得先请媒人对八字呢,礼节一套一套的,哪有这么快呀?”

名门世家的规矩向来多,私底下送礼物给其他世家小姐也不合礼数,但凡是家规严厉的未出阁的小姐都是不敢收的,许是侯爷在那烟花柳巷中又结识了哪位姑娘,送点东西去讨欢心呢。

但这礼最终是落在谁手里了,除了戚逐,其他人大概也猜不到。

萧府位于城北一片园林之中,能在这里建宅子的大多都是朝中权贵与皇亲国戚。萧府的宅邸是当年皇上赐给萧阳月的,处处奢华尊贵。

萧阳月大多时候都宿在浮萍阁官邸中,一月中大概也只有三五天会住在家里。

从刑部归来的这日傍晚,萧阳月回了府,用罢晚膳后,便听得外面有人通传,说有侯府的礼物送到。

侯府的当家主子只有侯爷一人,那能以侯府名义送礼的,自然也只有侯爷了。

萧府的丫鬟正服侍着萧阳月更衣,萧阳月听到外面仆人通传,神色微微诧异了一阵,答道:“拿进来。”

两名下人托着一长宽各两尺的深蓝色锦盒走进,锦盒上烫着各色花朵图案和云纹,甚是华丽。锦盒上方,还附着一张书信。

丫鬟将锦盒摆在萧阳月面前的桌上,打开锦盒,锦盒内规整地摆着一整套景泰蓝宝石赤金凤嘴含珠头面,长簪、发钗、发钿、步摇、耳坠、抹额、项链、镯子皆齐,嵌在正红色锦绒内衬中,熠熠生辉。

萧阳月盯着盒子里的首饰,随即打开那封书信,书信上的字迹潇洒飘逸:“西南一行,受阁主大人照顾良多。也不知阁主大人喜爱何物,今日偶然得知这家名扬京城的首饰铺面,故挑选一盒送与阁主大人,略表寸心。戚逐。”

萧阳月拿起盒中一枚发簪,借着琉璃烛台的烛火细细打量,眸中闪着几缕微光。首饰华丽高调,又不失风情气度,着实做工精致,不输皇家工艺。

萧阳月平日里用的东西大多都是皇上赏赐的,或是差府上专门伺候他服饰首饰的婢女去买。皇上虽知道他喜欢这些东西,但不会赏赐得太过奢华,他毕竟不是女子,更不是后宫那些妃子,再赏赐也越不过宫妃去。

侍立一旁的婢女赞叹道:“少爷,这首饰真是漂亮,很衬少爷呢。”

这几位丫鬟在萧府伺候萧阳月衣着首饰多年,平日里都唤他少爷,早已摸清了萧阳月这方面的脾性,另一名丫鬟也跟着道:“是啊,看这景泰蓝宝石衬着赤金,又华贵又大气,正适合少爷,侯爷有心了。”

萧阳月虽知道这些丫鬟只是说些好听的话来让他开心,但这礼物也的确合他心意,便道:“收起来吧。”

“是,侯爷的书信呢?”

“一并收起来。”

“是。”

四日后,是皇后的生辰宴。

皇后是皇上还是皇子时的结发妻子,皇上成为一国之君后,后宫虽也按例添了许多新人,但皇后的地位还是动摇不得。两人伉俪情深,已成为皇城中的佳话。

那日卯时,萧阳月起床更衣。皇后生辰,他不可在衣着上过于奢了,便只是让丫鬟准备了一身简洁的浅色玉锦累珠裙。

丫鬟站在萧阳月身后替他盘发,问道:“少爷,今日这身,蓝色与金色头面最是相称,不如就用几日前侯爷送来的那一套景泰蓝头面如何?”

萧阳月:“嗯。”

丫鬟取来那只锦盒,打开来,从中小心地拿出一只发钿来,在萧阳月发上比了比,萧阳月微微点头。

几个在外间伺候的小丫鬟正坐在殿门外的台阶上说着话,这些小丫鬟都是刚及笄的年纪,正是对姻缘之事心怀憧憬的时候。

兴许是昨日这些小丫鬟凑在一起看了什么姻缘话本又或是听了什么故事,兴奋地小声嘀咕着,粉面微红。

一个小丫鬟道:“……且听说啊,那个地方有这样的礼俗,男子赠送首饰给女子,表达的就是爱慕求娶之意。若女子在去见男子的时候,佩戴上了男子送给她的首饰,表达的便是她亦倾心于男子,这桩姻缘也就成了。”

“原来如此。姐姐今年也及笄了吧?我听说顺王府上管家的大儿子对姐姐很是倾心,三天两头着人来打听姐姐的事呢。”

“哎呀,别瞎说……”

萧阳月耳力清明,这些小丫头的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听了去。这些小丫鬟聊到兴甚处,声音没收住,一时连萧阳月身边的丫鬟都听见了些细微的声音。

大丫鬟皱了皱眉,起身来到外室,喝道:“你们这些小丫头真是越发没了规矩!少爷最不喜吵闹,你们还敢这么喧哗!”

大丫鬟教训之后,便再也听不到这些小丫头嘀咕的声音了。伺候萧阳月衣着的婢女替他盘好了头发,正欲从盒中拿出那景泰蓝的珠钗为萧阳月戴上,萧阳月却道:“换一个,今日不宜过奢,用那日皇上赏赐的吧。”

婢女应允一声,收起锦盒,重新取来装在镶金绣龙纹的布盒中的一套头面来,为萧阳月打点好头发。

进宫途中,萧阳月恰好遇上了刚下马车的戚逐。

戚逐今日一袭湖蓝纹饰的白衣,领口、袖口和衣摆都镶以简约又华贵的银纹。腰间一条靛蓝色蟒纹银丝腰带,其下坠着镂空青玉和烧蓝香囊,白玉发冠上也嵌着一枚蓝宝石,整个人风雅俊美。

见到萧阳月,戚逐笑道:“阁主大人早安。”

萧阳月:“侯爷。”

戚逐的视线无意中落在萧阳月的发饰上,注意到戚逐的动作,萧阳月以为他有意如此,道:“今日皇后生辰,不宜华服繁饰。”

萧阳月突然说起这话,戚逐起初并未明白他是何意,随后才回过味来,萧阳月是在解释,他为何没有佩戴自己送给他的首饰。

戚逐微微一笑,心里有些讶异,那日他送去礼物后,也没收到萧阳月的回信,想来萧阳月也不在意这些人情往来。今日他本也没想到这事,倒意外得了萧阳月的解释,属实难得。

戚逐目含笑意地望着他:“说来还没询问阁主大人意见,那日我送去的礼物,可还喜欢?”

“侯爷有心了。”萧阳月顿了顿,“礼物很好。”

“那就好。”戚逐展开他向来随身的白折扇,笑着摇了摇,“我们一道进去吧。”

萧阳月盯着戚逐手中的扇子,眸色微微沉下来:“侯爷很喜欢扇子?”

戚逐摇扇的手微微一停,面色丝毫未变:“的确,我是个爱扇之人,平日闲暇时就爱淘些各地的古扇来玩,家中也收藏了不少。”

折扇几乎是文人雅士必备的物品,不少人也都爱随身带着有名家题字作画的扇子,但戚逐随身的这把,却是纯白无垢,除了在扇尾坠了一枚白玉流苏,没有一丝一毫装饰。

“我只见侯爷用过这一把。”萧阳月道,“为何不在扇面上题字作画?”

戚逐合上扇子,指腹缓缓摩挲着扇骨:“这把折扇是我已故去的一位友人赠与给我的,他对我说,无字无画,方能包容万事万物。”

萧阳月凝视了戚逐一阵,随后移开视线,沉默了下来。

生辰宴结束的那天夜里,一封盖着大理寺官印的密信,被送到皇上御书房的案板上。

密信的内容正是戚逐那日从三凤山地道带出的纸张残片破译结果,大理寺尽力地复原拼凑出了未被完全烧毁的密令纸,再根据《大成字纂》将字一个一个列出来。

因为纸张被烧,大部分破译出的词句都不完整,但依稀可以看出,红岳会掌门人向其门派弟子传递了大量的绑架平民、散布朝廷谣言、刺杀皇帝与朝廷官员、扩张门派成员等指令。

除此之外,是一条仅是这些纸张便出现多次的四字号令:反朱涉武。

反对皇上干涉武林。

本朝皇姓为“朱”姓,红岳会极度憎恨朝廷干涉武林,继而打出了“反朱涉武”的口号,把刺杀当今皇上朱胤准作为一大门派要旨。

看完密信后,皇上将信纸在金丝盘龙烛台上点燃,道:“继续查下去,剿灭残党,一个不留。”

立在桌前的萧阳月闻言,颔首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