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辰宴后五日,因元宵宫宴刺杀一案下狱的人的判决书由御前太监宣读。

凡是在家中搜出前朝或红岳会相关物品、或是被证实与丁飞云私交往来密切的官员,皆被问斩。

经此一事,乾门卫在朝中权势被大幅削弱,朝中武将大权,是已被浮萍阁牢牢把控于手。百官都看在眼里,朝中风水时移,前几位帝王延续下来的宦官独大的局面,终于是在摇摆中结束了。

第一实权集团的名头,还是落在了浮萍阁身上。

那日判决书下来后,萧阳月收到了侯府的邀约,说侯府上海棠开得正好,邀阁主大人前去喝茶赏花。

萧阳月看着侯府小厮送来的信,那小厮候在一旁,紧张得满面通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他是第一次被差来送信,只听闻是送给朝中与侯爷交好的一名武官,本以为对方会是个身高七尺魁梧壮硕的男子,不料却看见了萧阳月。

方才小厮还在萧阳月面前出了糗,萧阳月掀开轿帘时,小厮被眼前这个明眸皓齿、华服艳丽的美人给惊得差点跪倒,还以为眼前的人是那位武将大人同乘一轿的宠姬,不敢抬头看,磕磕绊绊地说自己是侯府的小厮,找萧大人。

“我就是。”萧阳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何事?”

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萧阳月读罢书信,放下信纸,回答:“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便去。”

小厮连忙道谢,行了个礼,一溜烟跑离了。

寅时两刻,萧阳月到了贤坤侯府。

戚逐来到正堂时,见到的便是萧阳月坐在正堂金丝描边梨花木椅上喝茶的情景。

萧阳月身着一浅蓝色玄纹云袖男子常服,霜色衣袍镀着精致风雅的金黄色滚边,袍面和衣襟处绣着大气的山河飞鹤纹,头发用镶猫眼石镂空发冠束起,长发流水般散披在身后。

英气、美艳,竟能如此浑然天成地融于一人身上。

戚逐还是第一次见萧阳月穿着男装的同时还正经打扮了些许,微微笑道:“阁主大人今日打扮甚是稀奇啊。”

侯府不比其他地方,萧阳月若真像平日那样穿着过来了,被不明就里的人传出去,恐怕还耽误侯爷日后说亲呢。

萧阳月:“海棠花在何处?”

“后院封雪亭,我已让人备下了凉席冰盆和茶水糕点,就等阁主大人来了。”

戚逐引着萧阳月与他随行的两名近卫来到侯府园林中的封雪亭,亭台楼阁、画廊流水交相辉映,甚是风雅美观。

亭中的确按戚逐所说备上了那些东西,四名婢女立侍左右,帮几人斟茶打扇。亭下是一片海棠花丛,花色红嫩娇艳,赏心悦目。

“元宵宫宴刺杀一案总算是结了。”戚逐感慨道,“这朝中,也算是变了天了。”

“侯爷是邀我来赏花,”萧阳月道,“还是来谈论朝纲?”

“二者皆有。”戚逐低声一笑,“阁主大人,现如今,你也称得上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

这名号,对萧阳月来说着实没有太多意义,自始至终,他要做的事都没有变化。

“不过这案子虽结了,红岳会一事,在我看来还存在一些疑点。”戚逐道,“第一,那假扮做客栈老板娘的人的真实身份,无法确定;第二,那红岳会究竟是如何将眼线安插进朝廷集团的?红岳会作为当年元阳宗的分支门派,真有力量仅凭一己之力做到这些?对这些疑点,不知阁主大人有何见解?”

“此事自会水落石出。”萧阳月淡淡道,“侯爷府上若出了家贼,侯爷是雷厉风行迅速将他铲除了,还是顺藤摸瓜查查究竟是谁把这家贼放进来的呢?”

戚逐一顿,微微讶异道:“皇上莫非……”

萧阳月的眸光注视着亭下的花海,也不知是否真是在赏花。立在他身旁的近卫正是白钰,他前些日子才被提拔为浮萍阁的近卫使,这几日他都随身跟着阁主大人。

浮萍阁下的层级设立与乾门卫不同,除去阁主,浮萍阁拥有三大卫种,分别为亲卫、近卫与护卫。

阁主下设有左右两名亲卫司,官同乾门卫左右同知。亲卫司统领数十位亲卫使,亲卫使往下为亲卫长,接着便是近卫,司、使、长以此类推。

天气炎热,白钰依然身着一身近卫使护甲,他握着腰间佩刀立在一边,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戚逐手中的扇子。

戚逐今日没有带他平时多带的那把白折扇,而是拿着一把扇骨为黑色、扇面为靛蓝色的折扇。兴许是因为一旁有丫鬟打扇,他便一直没有将扇子打开过。

戚逐喝了一口茶,视线仿佛无意间落在白钰身上,他微微偏过头,缓笑着注视着白野,道:“这位近卫大人那时同我们一道去了西南吧?”

白钰没想到侯爷会突然和自己说话,更没想到侯爷会记得自己,微怔片刻,垂首回答:“是。”

“怎么称呼?”

“回侯爷,属下名唤白钰。”

“多大了?”

“十九。”

戚逐轻眯眼眸:“我方才见你一直盯着我这折扇看,可是喜欢?”

白钰心中一惊,单膝下跪垂首道:“属下僭越了,望侯爷恕罪。”

戚逐:“不必如此,起来吧。西南一行尔等也辛苦,你若喜欢这折扇,我便送给你吧。喜荷,去我库房拿个扇套来。”

喜荷很快拿来一个针脚精致细密的藏青色绣荷花扇套,戚逐将折扇装进扇套里,递到白钰面前。

白钰从没遇到过此等情况,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收侯爷的礼,紧张不定地望向萧阳月。

萧阳月瞥了戚逐一眼,并未说什么,自垂眸饮茶。

白钰道:“侯爷,属下平日里少用这些东西,也不懂赏玩,侯爷送给属下,恐是糟蹋了。”

“无妨,你收着就好。”

白钰只好低头,双手接过折扇,回答:“谢侯爷赏赐。”

众人在封雪亭坐了半个时辰,也差不多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戚逐留萧阳月在侯府用膳,萧阳月淡淡回绝,与戚逐道别后,离开侯府跨上马径直离开了。

送萧阳月一众离开后,戚逐的大丫鬟喜荷回身问道:“侯爷,让膳房准备晚膳吧?”

戚逐:“去吧,备得精简一些,我有些乏了,想小睡一会儿,做好了端来我房里放在外间就行,勿打扰我,我醒来自会吃。”

“是。”

戚逐回到自己寝殿,丫鬟伺候他更衣后,便展开屏风掩上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听到丫鬟的脚步声离开后,戚逐从**翻身坐起,披上外衣,从寝殿小暖阁的侧门离开。他的寝殿在侯府靠近竹林花园的北角,与前厅隔了几道门,外面伺候的下人轻易是进不来的。

趁着周围巡视的小厮走远,戚逐跃上侯府围墙,翻身落地,整了整衣衫,拐过几道拐角走上街市。

浮萍阁众人回到官邸,白钰向萧阳月禀报告辞后,便带着折扇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已是近卫使,如今在浮萍阁官邸中也有一间自己的寝室。

他关上门,脱下自己的护甲,将装着折扇的扇套放在桌上。

白钰十六岁起便成为浮萍阁护卫,为人单纯磊落,常听人说朝廷官场上的汹涌与勾心斗角,自觉不懂那些事,便安安稳稳地听令于皇上与阁主大人。

如今,侯爷这份礼,却让他感觉犹如手捧烫手山芋般无所适从。

借着烛光,白钰拿起扇套,从中抽出那把折扇,迟疑片刻,将它展开来。

展开折扇的一瞬间,一大片白色的粉末陡然从扇面褶皱之间挥洒出来,迎面扑了白钰满脸。白钰心中一惊,手一松,扇子掉在地上,扇骨发出清脆一声响。

那片粉末无色无味,一下被白钰吸入大半,他踢翻了板凳,捂住口鼻咳嗽起来,头脑顿时如浸入深潭般仿佛七窍都有水流涌入,控制不住钝痛眩晕,眼前也开始发黑。

白钰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迷雾环绕的云端,他跌倒在地上,迷蒙之中,他似乎看见,窗边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

他看不清那道人影的面容,只能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缓缓地说了什么,声音宛如幻境中悠扬的笛声,塑成了他的梦境。

眩晕之中,白钰回到了三凤山那云雾缭绕的山顶。

淡绯色的浓雾中,白钰再次听见了那声清脆的声音。

这一回,他看见一只黑色的猎鹰从浓雾中飞起,停在枝头,最后又扑闪着翅膀飞远。那鹰展开双翅发出的声音,竟与他听到的那声音尤为相似。

白钰盯着那猎鹰飞远,最后终于是晕了过去。

寂静幽暗的的房中,戚逐蹲在地上昏倒的白钰身边,将他从地上抱起,放在床铺上,盖上棉被。

戚逐扶起翻倒的板凳,捡起掉在地上的折扇,重新合上装入扇套,放于桌面上。

地上的月影缓慢摇晃,映出他的身影来,而在疏忽一个摇晃之间,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窗边,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

第二日清晨,白钰从睡梦中醒来。

他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床帐,几乎是一点也忆不起,自己究竟是何时回到**入睡的了。

白钰似乎恍然之间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那座诡谲的三凤山,再度听到了那个在昏迷之际听到的怪声。

而这一次,那声音的源头似乎变得明晰了,是一只突兀展翅的猎鹰。

卧房内一切照旧,桌椅整齐,烛台已燃烧殆尽,那把侯爷送的折扇正摆在桌面上。

白钰蹙眉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看看更漏,距离往常的晨起时间还有大概三刻钟。他心事重重地在桌前坐下,喝了一杯隔夜的冷茶,在脑海里勾勒着夜里的梦境。

那声音……原是如此吗?为何他先前没有忆起来呢?

不知为何,白钰莫名在心中十分笃信,那道声音并非他先前听错的折扇声,而正是猎鹰展翅的声音。

若真是如此,白钰心里顿时多了几分不安的愧疚,他为这事还向阁主大人禀报了,平白在阁主大人那里把侯爷牵扯进来,属实不该。

等阁主大人晨起后,还是向他禀明此事吧。

白钰望着桌面上的折扇,迟疑一瞬,伸手将折扇从扇套中抽出,展了开来。

展开扇面的一瞬间,他便嗅到一股淡而清幽的香气。

扇面上画着一幅鲤鱼荷花图,鱼群活泼戏水于莲叶中,栩栩如生。

这些富家子弟把玩的折扇,精美的都需要几十乃至上百道工艺,更有名贵的,扇面与扇骨会使用散发幽香的材料,连作画的墨水都会带有墨香,这种香味长久保留,一开扇便能嗅到。

如此可见,这把折扇的确是个名贵东西。

白钰静静地嗅了一阵那香气,并没有闻出其他,他于是将折扇收好,妥妥帖帖地放进了自己的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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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甲又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