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亥时,戚逐在客栈二楼雅间里小酌了几杯,便觉得有几分困了。他轻轻打了个哈欠,起身掀开雅间门帘,楼下的大堂还有不少客人,店小二忙得跑上跑下。

戚逐:“这客栈生意真是好。”

萧阳月跟在戚逐身后,戚逐的话,他一句也不接。

戚逐心里好笑,心想这阁主大人果然还是不食人间烟火,即使一身容貌行头都变了,身上那股气度还是没变,一点不像是个下人。要换做寻常人家的下人,这主子说的话,再怎么样也得奉承一二,哪有像他这么冷着脸的。

戚逐:“我回房休息了,你吩咐小二打点沐浴用的热水来。”

戚逐回房没多久,小二便搬来了沐浴用的木桶,接着又挑来两大桶盖着竹盖的热水。

小二擦了擦头上的汗,把汗巾往肩膀上一搭,笑道:“客官老爷先用着,水不够的话再喊我们就是,可还有其他吩咐?”

戚逐:“没有了,多谢。”

小二奉承着点了点头,眼里忽地暗露几分凶光,他猛地一抬手,抓起地上盛着水的木桶,尽数朝着戚逐迎面泼去,滚烫的白雾从桶中挥洒而出,那竟不是热水,而是一桶沸水!

门边的萧阳月抬脚狠狠一踢一旁的方形小几,小几眨眼间便从戚逐面前横飞而过,沸水洒在小几桌面上,溅起大片滚烫的水滴。

戚逐急急地向后一退,鞋底在沾水的地面上一滑,在床边摔了个结实。

小二眼见谋害戚逐不成,从衣内抽出一把弯月短刀,转身直取萧阳月的喉咙。萧阳月刀鞘一弹,打在小二手臂上,短刀应声落地,他反手一抓小二喉咙,将人按在了二楼栏杆上。

二楼的喧哗引起了大堂宾客的注意,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就见萧阳月掐着小二按在栏杆上的场面,几个仗义的侠客拍案而起,怒喝质问萧阳月在做什么。

萧阳月对宾客的质问声充耳不闻,他捏紧那小二的喉咙,将他的上半身悬出栏杆外。

小二不甘地怒目而视,萧阳月却忽地感觉掌中的皮肤开始散发骇人的灼热,连带着他的指尖都被烫得发麻。

只见那小二的脸、脖子、手臂上的皮肤竟像炭块一样徐徐剥落,露出内里仿佛被烧焦的碳黑皮肉来,他的身体开始燃起火星,继而整个人都仿佛被投入了火焰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很快,被烧焦的躯体从中断裂开来,焦黑的骨骼崩裂,直直地从栏边跌落,摔在了底下一桌宾客的桌上,整个大堂顿时充斥着一股腥气和焦味夹杂的怪异气味。

这时,众人只听得从客栈后院里传出一声惊恐的大叫,不知是谁在大喊“走水了”。

萧阳月转身踢开房内紧闭的窗户,轻盈地一翻身,来到客栈屋檐上。

后院和客栈的西廊燃起几簇火光,五道黑色的人影倏地朝着远处的竹林急速掠去,萧阳月轻功跃下,脚尖飞燕般踏过屋顶,朝着那几道人影追去。

那五人的身影落入萧阳月的眼中,他踏过竹林的树枝,手指在树梢上略略一握,抓下一把竹叶来。他手指一曲,几片软若棉絮的竹叶竟变得宛如钢针一般锋利,利剑般直射入那幽暗的树林之中,很快便响起四声闷响。

萧阳月落在地面上,劲风掀起一地竹叶,此时,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正躺着抽搐不止的四人,刚才的那几片竹叶,皆深深地插在他们的脖颈之中。

剩下那一枚竹叶,则扎进了一棵树干中,五人中那剩下的一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阳月冷冷地看着地上那四人,那四人皆黑衣蒙面,他用剑鞘挑开其中一人的面罩,面罩底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那人嘴角溢着鲜血,癫叫着:“萧阳月……你这条朱胤准养的狗,死期很快就要到了……”

说完,他的口中开始冒出沸水般的白汽,与刚才自焚的店小二如出一辙,四人皆开始皮肤爆裂燃烧,赤金色的火焰,从他们皮肤皲裂的沟壑中窜出。

萧阳月拔刀,猛地砍下面前那人的手臂,被砍下的手臂停止了烧灼,冒着腾腾的热气滚落在一边。

不出一会儿,竹林中的地面上,便赫然多出了四堆焦黑的破碎遗骸。

萧阳月用刀尖划破那条断臂的外衣,只见在那黑色的外衣底下,露出一条系在大臂上的红布。

萧阳月盯着那条红布,刀刃缓缓地收回暗红刀鞘中,眸中暗流汹涌。

朱胤准,正是当今皇上的名字。

两声马蹄声自身后传来,马儿的鸣叫声中,两名护卫翻身下马,单膝跪在萧阳月身后:“主子!”

事已至此,萧阳月清楚,自己一行行踪早已暴露,没必要再遮掩了,回身问道:“侯爷呢?”

护卫怔愣一下,眼睛扫到一旁皮开肉绽的断臂上,霎时明白过来,颔首回答:“客栈几处都走水了,是有人故意纵火,侯爷在客栈外的空地上,其他弟兄们在保护他。”

“回去。”

“是!”

三人回到客栈,客栈几处都冒出滚滚黑烟,空地上嘈杂又喧哗,不少胆大的客人都帮着在提水扑火,可这火势还是愈加凶猛。

戚逐站在他们的轿子边,身旁守着几个护卫,面容紧绷而担忧。

身后马蹄声响起,戚逐回头一看,见萧阳月和两名护卫回来了,连忙上前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方才那小二莫非是……”

“侯爷,我等行踪已暴露,这火乃手臂上系红布的人所为。”萧阳月低声回答,“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即刻启程。”

话音刚落,只听得从客栈后院一排倒座房边传出一阵痛哭,不少会武功的客人都连忙向着那边跑去,只怕是有人遇险。

刚一进后院,炽热的火气便扑面而来,倒座房也着了火,两位被烟熏火燎得面容黢黑、满身褴褛的店小二跪在地上痛哭,地上躺着一具早已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尸体面目全非,皮肤基本都被烧毁,只能从身上穿着的未被烧尽的衣物看出,这尸体竟是这座客栈的老板娘!

一名小二哭叫着:“老板娘午后在倒座房里休息……怎料这火突然就从房里烧起来了!床单被褥全烧着了……我们来的时候……老板娘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了!”

赶来的客人见状,也心有不忍,站在一边负手哀叹。

戚逐也来到后院,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地上那骇人的尸体。他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似带深意地盯着那尸体身上的衣服,依稀可见那是一件水红色褂群,正是今日老板娘的打扮。

戚逐还想再往前看看,站在他身后的萧阳月蹙眉喝道:“侯爷,我说了,我们该走了。”

这时,人群中一魁梧男子的目光偶然落在萧阳月身上,顿时胡子一抖瞪开双眼,两步上前抓住萧阳月衣领,怒吼道:“就是你!方才在二楼,大堂的人都看见你杀了这里的小二!你这歹毒的贼人,客栈的火,也是你放的是不是?!”

眼前这位腰间别着斧头的男人,正是先前坐在戚逐邻桌谈论无论的三人之一。

一听男人的吼声,周围的人顿时将萧阳月围了起来,刚才的大家的确都亲眼目睹小二在萧阳月手中燃起来那一幕,怒骂声和质问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纷纷拔出刀剑,看来这事着实不能善了。

萧阳月面色冷淡地盯着那男人,虚握在腰间的手指暗暗地把刀刃从刀鞘中推出一截,他向来不喜和人费太多口舌。

这时,戚逐突然迈步上前,伸手将萧阳月推出的刀刃又压了回去,同时伸手安抚般地按住男子捏着萧阳月衣领的手,诚恳道:“这位大哥,有话好说,这是我的护卫,万不可能是这杀人放火的贼人,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男人粗鲁莽撞,只认为眼前这人和贼人乃是同伙,看戚逐身形也不壮实,挥手就想把他推到一边去。

他一用力,不料,戚逐的手却稳如磐石般按在他的手腕上,纹丝未动。

眼看着戚逐只是将手轻放在他的腕上,看不出一点用力的痕迹,却莫名把他的力气给尽数泄去,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男子神色浮现一瞬的扭曲:“你……”

刹那间,戚逐松开了手,转而拍了拍男子肌肉虬结的肩膀。男子身形一阵摇晃,神色带着几分怔愣恍然,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各位客官,在下从京城来,方才在房里,是小二贪我身上钱财,起了贼心,欲加害于我,我的护卫不得已只能出手阻止。”戚逐转身,朝向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但小二被烧死,亦或是这客栈的纵火,都与我等没有关系,还请各位相信在下的话。”

周围宾客起哄道:“凭什么信你?!你有何证据?!现在店小二和老板娘都死了,两条人命,你可说得清楚?!”

萧阳月站在戚逐身后,眼眸略带复杂地望着戚逐的背影。

戚逐走到萧阳月身边,低声道:“阁主大人,在外切忌过于张扬,这些平民百姓哪是你的对手?你若出手,他们更当你是罪行被揭穿后恼羞成怒,这纵火一事,可就坐实了。那位大哥也并非故意,且放他一马。”

萧阳月低声冷笑一声:“他先前可还在饭桌上辱骂于我,说我背弃武林投靠皇权,不配和武林高手比肩。”

“……”

戚逐暗自讶异,萧阳月竟还是个挺记仇的人,这些寻常人都会有的小脾性,在萧阳月身上,难得给他添了几分人情味儿。

这时,一道人影从人群中走出,对众人抱拳道:“诸位,请听我一句。”

众人纷纷望向那说话的人,待看清那人相貌时,戚逐眉尖微挑,此人竟是那三人中的断指男人。

男人出来之后,义愤填膺的呵斥声逐渐平息。他望向戚逐萧阳月两人,道:“梁某认为,这二位所言为真,客栈的纵火一事,与他们并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