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店小二身上的火焰,是从内部燃起而非外部,普通的火焰,绝不可能将人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断指男人正色道,“梁某就住这位公子隔壁,不久前听闻隔壁有争执之声,我便从房里出来想要一探究竟,正好看到那小二挥刀想要谋害公子的护卫,想来这位公子所言非虚,那小二的确是见财起意。”

姓梁的男人似乎在宾客之中很有些声望,此话一出,宾客中的质问声霎时消减大半,就连那带斧头的大汉,也只是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在地上啐了一口,转身离开,不再找二人麻烦。

戚逐这才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人来,相貌刚毅、皮肤黝黑,平民百姓打扮。

戚逐朝着男人抱拳道:“多谢这位大哥帮我们解围,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鄙人姓梁名昱,家住云县东郊。”名为梁昱的男人回答,“这福旺客栈开了许多年了,老板娘平时也对邻里的乡亲们颇为照顾,怎奈……”

梁昱垂眸看了一眼不远处已蒙上白布的焦尸,眼中闪过晃晃的恨。

他继而压低声音,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怕是有武林势力牵扯……阁下若无其他事,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好。”

戚逐:“此话怎讲?”

萧阳月也冷声打断:“少爷,我等尽快护送你出城。”

戚逐一听,便心知肚明,萧阳月疑心颇重,不愿在不知来历的人面前谈论太多。

趁着有外人在,萧阳月不会暴露二人身份,明面上还得当他的下属,戚逐直截了当道:“无妨,这里发生此等骇人的事,殃及无辜性命,我也不愿袖手旁观。”

萧阳月眉头一皱,提着剑不再言语。

梁昱见戚逐满面仗义,面色严峻地微叹一口气,道:“阁下是仗义之人,好意在下心领了,但还是请回吧,此事断不是常人能够插手的。”

正当梁昱准备与他们告别时,戚逐展开扇子,轻轻摇了摇,慢条斯理道:“梁大哥留步,我且还有一个问题,你可确定,后院的尸体是老板娘?”

梁昱诧异地转过头,面露惊疑。

“那具尸首身上穿的,的确是老板娘今日穿的那件褂群没错。”戚逐垂眸,余光看着那店小二围坐着哭泣的尸体,“小二们说了,老板娘在客栈后院倒座房休息,他们进去的时候,整个屋子都着了火,窗帘、床单、被褥都烧着了,老板娘也已毙命。但看尸体身上的衣服,虽的确烧毁了一部分,但并未完全被烧毁。尸体右手手臂灼伤尤为严重,但右臂的衣服反而相对最为完整,这是何故?”

萧阳月的眉头微微一皱。

“若说这老板娘并非因纵火而死,而是像那店小二一般,是因为某些怪异原因自燃而死,那也无法说通。”戚逐道,“那小二自燃时,通身的皮肤、骨骼,包括衣服,几乎全都在数秒内化为灰烬,更不可能还留下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了。”

萧阳月快步地推开人群,来到那尸首面前,蹲下身掀开白布一看,正如戚逐所说,那尸首的右臂被烧得扭曲焦黑,袖子虽也带着焦黑的坑洞,却依稀还能看见原貌。

戚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具尸首也许并非是老板娘,或者,并非是‘今日’的老板娘。尸首身上的衣服,是尸体烧焦之后才穿上的,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大家认为,尸体是老板娘罢了。”

戚逐未曾讲明的是,方才他在客栈后院偶然触碰到老板娘的手腕,虽只有一瞬间,但竟隐隐感受到对方体内有内力游走,全然不像一个普通的村镇女子。

梁昱望着这一幕,脊背倏地划过刺骨的寒意。

戚逐:“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真相究竟如何,恐怕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梁大哥,你怎么看?”

梁昱紧紧地盯着戚逐,道:“想必公子并非普通人,若公子执意插手此事,还望坦诚相待。”

这里人多眼杂,三人须到僻静一些的地方才方便说话。

他们来到客栈背后的竹林边,戚逐负手望了望那幽深黑暗的竹林,正色道:“梁大哥,我乃朝廷大理寺官员,奉圣旨前来西南重查几起陈年疑案,这是我同在大理寺的同僚,我姓齐,他姓杨。”

戚逐从衣内取出大理寺的官牌,梁昱只消看了一眼,便能确定,这是货真价实的官牌。

梁昱抱拳道:“原来是大理寺的两位大人,小民失礼了。”

“梁大哥不必拘礼,这几起案子关系重大,我等乃奉旨秘密调查。”戚逐道,“方才梁大哥说此事与武林有所牵扯,这是为何?”

梁昱压低声音道:“二位可知一武林门派,名叫元阳宗?”

戚逐眉毛一挑,他似有若无地望了萧阳月一眼,继而点了点头。

“元阳宗宗主在两年前已死,宗派本部也已被摧毁。”梁昱道,“其实元阳宗早在被摧毁之前就因宗派内部争权夺利而分崩离析,分裂出了大大小小几支旁系门派,这些残余势力还未被根除。其中最大的一支旁系门派,名为红岳会。”

梁昱伸出两根手指:“当年的元阳宗立足于武林,乃是靠着两大功法。第一是它的双修大法,第二,则是元阳宗宗主亲自开创的一种阵法。这种阵法相传以雾为屏障,虚实相生、幻象迭起。困于阵法中人,将再也分不清虚实,继而失去反抗之力。”

“你怎么知道?”

萧阳月盯着梁昱,凉薄的声音,惊起竹林枝头一串飞鸟。

在梁昱眼中,变换了容貌的萧阳月相貌平平,声音却如此孤高而清冷,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威压,不带一丝一毫烟火气。

萧阳月:“元阳宗宗主的雾隐飞花阵,从未传给他人。”

梁昱暗自心惊,讶异萧阳月竟会知道这事,忍不住将视线放在萧阳月的脸上,直到后者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才道:“的确如此,元阳宗本部被剿灭后,几大分支门派开始暗地里搜寻雾隐飞花阵的秘籍,都试图抢占先机,将阵法秘籍据为己有。最后,找到秘籍的人,正是红岳会的掌门人。”

萧阳月:“你未曾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如何知道的?”

戚逐余光瞥见,萧阳月的拇指将刀刃顶出几寸,一副随时可能拔刀逼问的模样,他默默地退到他身边,伸手悄然按住萧阳月手臂,示意他不要动武。

萧阳月不快地瞪他一眼,手臂一侧,将戚逐的手挡开。

梁昱的眉骨轻微颤抖一瞬,面庞倏地浮现几分挣扎的隐痛,最后,那些痛楚都化为怒意与恨,刚毅的脸庞蒙上一层视死如归的决绝。

梁昱:“西南是元阳宗的大本营,元阳宗弟子为非作歹多年。我和我的父母妻儿原本生活在距离此处五百多里外的梁镇上,梁镇地处盆地,生活相对封闭,只靠一条嶙峋的山路与外界相通,镇上的人大多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那里。我自小习武,喜爱远游,热衷结交江湖名人志士,就在三年前,我外出游历归来时,镇上的一切,都变了。”

梁昱颤声道:“元阳宗的人在梁镇上烧杀抢掠,残忍地杀害了数十位无辜的村民!我的父母,我的妻儿,都死在了他们手里!我悔恨万分、怒火攻心,单枪匹马闯进元阳宗山庄,武功却不敌那群武林奸贼,被红岳会的人剪去了双脚的十根脚趾和右手的小指,受尽折磨,终日逼我在山庄里做苦力。

“和我一样被俘虏的人还有几十上百,也是在那时,我在俘虏中结识了一位独眼老者,他已被元阳宗俘虏三年,双手双足都溃烂了,是他告诉我,他曾在庄内偷听到雾隐飞花阵还有红岳会一事。那之后没多久,老者就因做工时体力不支,被元阳宗的奸人毒打至死!

“我誓要将元阳宗的奸人挫骨扬灰,此仇不报,我枉为人。”梁昱双拳紧握,手臂绽出条条青筋,目眦欲裂,“在我被俘虏两月之后,元阳宗山庄被另一人强行闯入,我亲眼看见,那人是如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个时辰之内屠尽整个山庄,将宗主的头砍下来悬挂在山庄门口。元阳宗覆灭后,我和剩下的俘虏从山庄里逃了出来。”

梁昱自那之后,便独自来到了这处生活,在四处探听红岳会消息的同时、修炼武功,平日里也对邻里照顾有加,乐善好施,保护邻里安全,这才在乡邻之中,落下了令人尊敬的好名声。

“一年前,距离此地四百里外的三凤山脚下的村落中,发生了孩童失踪案。几个村民结伴到山上寻找孩子下落,没想到,最后却只回来了一人。那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神神叨叨又面色惊恐,说这三凤山是座不详的魔山,山顶上竟萦绕着血色的雾气,剩下的人都被那‘雾中的怪物’给杀死了,只有他一路拼命逃了回来。与此同时,三凤山周围的村落又接连不断地发生纵火案、少男少女的绑架案等等,犯人皆在手臂上系有红布,这正是当年那名老者与我说的,红岳会的人的特征。

“那时,我便猜测,元阳宗宗主的雾隐飞花阵秘籍,极有可能是最后落入了红岳会的手中。元阳宗已灭,但它的残党势力死而不僵,尤其是红岳会,不仅继承元阳宗的双修大法,还手握宗主的独门阵法,若放其扩张,元阳宗所犯下的那些罄竹难书的滔天罪行,必会重蹈覆辙。”

听完梁昱的话,戚逐暗自叹道,想不到整件事,竟被这条暗线给串了起来,梁昱此人,若说的真话,那还真是上天派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的。

梁昱皱眉道:“我只怕这客栈的纵火案也与红岳会有关……”

“若你所说不假,那的确有关。”萧阳月忽然道,“方才齐大人遇到危险后,我追着几名刺客到背后竹林,他们的手臂上,的确系有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