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这几日, 私塾里放了假,元溪整天带着孩子们满村乱跑,光小鞭炮就放了一大堆。

狗娃把鞭炮一颗颗地拆开来, 悄咪咪点上一颗,往哪个孩子脚下一扔, 就能把人家吓一跳。

私塾的孩子都被狗娃吓过, 甚至严鹤仪有一回在自家院子读书的时候,都被狗娃往脚下扔过炮仗, 气得严鹤仪把人捉住,摁着问了好大一会儿的功课。

唯独一人,狗娃没敢招惹, 那便是小月。

自从上次之后,狗娃简直就成了小月的小护卫,整天「姑奶奶」地叫着,有什么好吃的都悄悄给她, 搞得那些孩子们打趣,说让他干脆改名叫狗腿子。

这事儿传进了赵景的耳朵里, 他那对利剑般的眉立刻变得更利了。

有一天,狗娃从外头疯够回家,路上就被赵景捂着嘴扛走了。

赵景把人带进牛二家,盛哥儿在厨房没露面,牛二正拿着镰刀在院子里哐哐哐磨着, 吓得狗娃差点儿尿了裤子。

元溪同周子渔悄悄躲在里间儿,趴在屏风后头瞧热闹。

只见赵景板着脸, 拳头紧紧握着, 同山匪却是有几分相似, 狗娃缩着脖子站在他面前, 跟个小鸡崽儿似的。

赵景把狗娃一顿威胁,胡说八道什么「想当年我出去闯**,刀上可是沾了不少血」,还有什么“小月是我亲妹妹,若是哪个小子敢对她动什么歪脑筋,就让他尝尝自个儿的拳头”之类的话。

最后,赵景又装模作样地让狗娃坐下,给他塞了一口袋的糖块儿,说是叫他来就是想问问私塾有没有人欺负小月。

狗娃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保证只要有自己在,绝对没有人敢欺负小月。

赵景把人放走之后,元溪同周子渔从屏风后头出来,同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子渔微微蹙着眉尖儿,“小景啊,这小子怕不是以为你让他帮着保护小月呢。”

元溪点了点头,“这下,这小子更要缠着小月了。”

“啊?”赵景用指头捏着周子渔的袖子,似乎在求安慰,“我不会威胁别人,就是瞧着那些山匪都是这副样子的......”

上次,山匪被整个一锅端儿,官府又派人进山仔细搜了一遍,保证这一带的山匪都被肃清,回首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周子渔使劲儿踮起脚尖,才堪堪摸着了赵景的后脑勺,“行了,我瞧着狗娃挺不错的,你就安心等着做大舅哥吧。”

“大舅哥?”赵景睁大了眼睛,“什么大舅哥?小月才多大?”

他颇有些烦躁地走到桌边儿,又折了回来,“不行,我要再去找他说说。”

“呐,”牛二从院子里头进来,把磨得锃亮的镰刀伸了过来,“用这个,一劳永逸。”

外头,狗娃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裹紧身上的袄子,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二哥——”盛哥儿用木托盘端来了四碗甜水,“别总拿这东西吓唬人了,小心狗娃他娘挠你。”

牛二赶紧把镰刀放在墙边儿,小跑着接过了盛哥儿手里的托盘,“怎么不叫我过去端,仔细烫着。”

“渔渔——”元溪扯了扯周子渔的袖子。

“嗯哼,怎么了溪溪?”周子渔立刻便明白了元溪的意思,顺势搭上了他的手。

“快过来靠着我,站这么久了,仔细累着。”

周子渔点点头,“好的!”

牛二跟盛哥儿微微张嘴盯着他俩,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赵景帮着牛二摆好几碗甜水,“别理他们,这俩人......”

他悄悄指了指自己的头。

“说什么呢小景?”周子渔跳起来拍了拍赵景的后脑勺。

赵景赶紧端起一碗甜水,“来,渴了吧?”

元溪大剌剌地往凳子上一坐,端着碗喝了一大口甜水,往屋外瞧了一眼,“我想哥哥了......”

周子渔绕过来,把手搭上元溪的肩膀,“哥哥来了。”

赵景使劲儿叹了口气,“我也想严先生了......”

——

马上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元溪被严鹤仪抓了壮丁,拘在院子里头搓元宵,左搓搓,右搓搓,圆溜溜的元宵便搓好了,个个都跟元溪的脑袋瓜儿一样圆。

搓好了元宵,元溪又开始让严鹤仪教他包汤圆,美其名曰「南北结合,天下一家」,其实就是自己嘴馋,既想吃有嚼劲的豆沙元宵,又想吃软乎乎往外淌馅儿的芝麻汤圆儿。

元宵便是先把豆沙馅儿搓成小圆球,放在外头冻一会儿,然后准备一个斗,里头是糯米粉,把豆沙团沾上水,在糯米粉里头滚一滚,这团子便愈滚愈大,如此重复个五六回,元宵就成了。

汤圆儿则是先把糯米粉加水揉成面团,然后分成小剂子,用手把小剂子按扁,然后便同包饺子一样,把馅儿包进去就成。

团子又穿了件新衣裳,在阳光照着的地上滚来滚去。

“哥哥,”元溪指着团子,“把这个大元宵煮了吧。”

严鹤仪伸出指头,戳了戳元溪的脸蛋儿,“我更想吃这个。”

“好,”元溪竟出奇的好说话,把脸凑到了严鹤仪嘴边儿,“吃吧,哥哥。”

严鹤仪受宠若惊地在元溪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一不留神,便吃了一嘴糯米粉。

“元溪啊,”严鹤仪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包个汤圆儿,也能弄得脸上都是糯米粉?”

元溪笑得一脸狡黠,“哥哥自己要吃的,甜不甜?”

“甜,”严鹤仪很给面子地回味了一下,“乳酪味儿的,又香又甜。”

——

上元节这天,元溪吃了一肚子的元宵跟汤圆儿,便同严鹤仪一起,准备去镇上逛灯会。

在村口跟赵景、周子渔汇合之后,四个人便走着去了镇上。

本来也想约牛二跟盛哥儿的,可是他俩神神秘秘的,说是之前说好了,上元节要去他们定情的河边儿放灯,不跟他们掺合。

几个人先是去铁匠铺子找了常英,又一同去了周鸿熹家。

上次同山匪那一战,周鸿熹可是准备好了拼命的,幸好常英即使赶到,才没受太重的伤,虽然全身上下那些伤口瞧着吓人,却都只是些皮外伤,修养了这些天,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他们去的时候,周鸿熹正坐在院子里头做花灯,几个人每人都有,他跟常英的是荷花灯,周子渔同赵景都是锦鲤灯,元溪同严鹤仪则是兔子灯,个个都做得栩栩如生。

出去逛了一圈儿,几个人便回周鸿熹家吃饭了,灯会得晚上出来逛,才有意趣。

晚上,天上月亮大得吓人,伴着街上错落的花灯,把天映得如白昼一般。

几个人一手拿着花灯,一手牵着心上人,在街上穿行着,时不时凑到街边儿的小摊儿,买些稀奇的零嘴儿吃。

“几位公子姑娘怎都生得这样好?老头子都不知该瞧谁了。”

卖花灯的掌柜眯着眼笑,“来猜个灯谜吧,猜对一个,便可得一个香包。”

几个人都很有兴致,便走进了满是花灯的棚子,每个花灯上都垂着个花笺,上头写着灯谜。

“一口咬掉牛尾巴?”常英摘下来那个花笺,“咬掉牛尾巴...牛尾巴,老板,这是不是个「告」字?告示的告?”

“没错,”掌柜拍拍手,“姑娘厉害!”

元溪也摘了一个花笺,“九十九......”

他那双眸子闪了闪,“是个「白」字!”

“是,”掌柜点了点头,“小公子也猜对了。”

周子渔挠了挠头,“元溪,九十九...为什么就是「白」字啊?”

常英也没懂,“是啊,这有什么关系么?”

元溪扬了扬脸儿,“哥哥知道么?”

“嗯,”严鹤仪浅浅笑着,“九十九,便是只差一个就是一百了,「百」字去一,即为「白」字。”

“是了,”元溪揽过严鹤仪的胳膊,“哥哥同我想的一样。”

又接着猜了几个,大部分是元溪先反应过来的,严鹤仪有意让着他,便没怎么说话。

常英猜得也很准,周鸿熹虽反应有些慢,但也得了两个彩头,就连赵景这诗文不通的,都猜中了一个字谜。

周子渔不服气,撅着嘴又摘了个花笺,“早不说...晚不说......”

他挠了挠头,“这又是个什么字啊?”

元溪悄声问他,“早上不说,晚上不说,那要什么时候说?”

“嗯......”周子渔想了想,“那就是...中午说?”

“没错,”元溪继续提醒,“取中午的「午」字,说,便是言......”

“哦!”周子渔突然深吸一口气,“是个「许」字!对不对?”

掌柜拿过来个香包给他,“猜对啦!”

灯谜猜得尽了兴,几个人又去河边儿放了祈福的花灯,放了灯之后,正在街上闲逛着,突然听见旁边儿有个哥儿大叫了一声。

“啊——放开我!”

没等几个人反应过来,周鸿熹便冲过去,把那大叫的哥儿从一个醉酒的流浪汉怀里拽了出来。

常英则是随手拿起旁边儿小摊儿上压棚子的石头,掷过去打在了那个准备逃跑的流浪汉肩上。

那流浪汉被石头打倒在地上,几个人便赶紧围了过去。

“咦?”元溪弯腰打量着那流浪汉,“是个老熟人啊。”

周子渔也想起来了,“这就是那次在林子里要抱我的流浪汉,是元溪救了我。”

“是他?”赵景咬着牙攥起了拳头。

周鸿熹赶紧摁住赵景的胳膊,“别冲动,我把他抓回衙门,自有律法惩治。”

他麻利地从腰间抽出一根麻绳,把那流浪汉反手捆住了腕子,颇有些无奈地道:“看来我要去处理这个临时公务了。”

常英给那个被调戏的哥儿擦了擦眼泪,“鸿熹哥,我同你一起去吧。”

两人带着流浪汉跟那个哥儿去了衙门,剩下四个人继续逛灯会。

前面响起了铜锣声,围了好几圈儿的人,正是周员外组的那个舞狮队伍在表演,周子渔拉着赵景的手,转头对他俩说,“咱们一起去瞧瞧吧,好热闹啊。”

元溪跟严鹤仪在周员外府里,已经被聿哥儿拽着看了好几遍舞狮了,连「狮子」什么时候上哪个木桩子都能说出来,便没跟着去。

两人在街上又逛了一会儿,抬头便瞧见了镇上的那座石桥,元溪牵着严鹤仪的手,一路跑着上了桥。

河边儿的店铺灯火通明,颤颤巍巍地映在水里。

两岸的石阶上,站满了出来祈福放灯的男女,各式花灯从远处涌来,飘过兰溪水,从桥这边儿,晃晃悠悠地飘到了桥那边儿,似乎在地上造出了一条天河。

几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娃娃跑上桥来,手里头都提着精巧的花灯,在桥上嬉闹追逐着。

严鹤仪给元溪紧了紧颈子上那个兔毛围脖,忍不住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元溪,一会儿便要放烟花了。”

话音刚落,烟花便在天上炸开,元溪抬着头环住严鹤仪的颈子,双唇微启,轻轻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