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刀，虽然相像，却并非同路。
剑乃刺兵，讲究灵动便捷，出招以刺击为主，劈砍为辅；刀乃击兵，讲究霸烈凶猛，出招以砍击为主，辅以劈斩。
剑，有着笔直的剑身和尖锐的剑尖，舞动之时，正反两边施展起来，都具有杀伤力，用剑尖之时，甚至可以刺穿甲衣，而这样的武器落在张不默手中，更是锐利无比，仿佛势不可挡。
刀，虽然形态不同，刀身亦有不同的斜度、弯度，但刀都是单面长刃的兵器，正面应敌，反面则通常只能用来格挡，可尽管因为刃面的缘故，无法和剑比拟灵便，可同样可以切、削、割、剁、刺，加上刀身更加厚重，因为工艺和材料的问题，也没有剑那么容易折。
不管是刀是剑，动起手来，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有武功，哪怕再厉害的人，或许也只能过上两三招，一旦分出胜负，便是生死两别。
而刀有剑没有的优势，剑也有刀的优势，无法轻易叙说到底谁强谁弱。
张不默的剑术，远强于荀武，这种单纯的技巧与任何的武功都没有关系，在不附带剑气、不附带气势，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影响，张不默胜荀武，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
张不默有技术，不代表荀武就没有了。
在接连躲避了数下之后，荀武抓住一个机会，该挡为刺，张不默正欲翻转剑刃，击退刀身同时击打荀武，来一个“一鱼双吃”，却不想，那刀在刺击的瞬间，竟是在空中画了个诡异的圈儿，改刺为挑。
这把张不默给惊了一下。
他忙退一步，躲了开来。
倒不是说这一刀他接不住，而是他一时间有点儿惊讶。
刀刺出来，而不是剑，刀的韧性有限，难以做到长剑那样在进攻之时通过柔韧挑动。
这是武器的性质，不是凭借技术就能轻易完成的。
当然了，若是动用“剑魂”他同样做得到这种事情，可荀武和他既然约定只用武器、武艺，那自然不会使用任何多余的东西。
他相信荀武绝对没有动用“刀魂”。
心中迅速地掠过几个想法之后，他顿时明白了。
张不默剑心通明，基本上只要是他亲眼见过的剑法，他就能直接明白、理解，加以应用，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但凡是他见过的剑法，更是能瞬间推陈出新，创出比使用者还要强的效果。
但在张不默印象中，荀武也并非是“普通人”。
荀武拥有刀剑互通的惊人天赋，能够以刀用剑招，以剑用刀招。
虽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毕竟真动起手来，到了这个地步，不都是各种炫酷的剑气、气势横扫？刀剑互通也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只是让荀武较为方便地使用武功。
可实际上，这其实并不简单！
因为从本质上，荀武这刀剑互通的能力，就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事儿。
用刀行剑法，本就是一个违背武器性质、本性的能力，这不是单纯的随便舞舞就行了的。
想要做到这种事儿，一者是需要使用者拥有超凡的能力，另一个，则还需要武器本身的“质量”。
荀武断了那么多把刀，便有一小部分原因和荀武的使用有关。
不经造啊！
但如今，荀武手中的这把【无欲】，可是真正的绝世神兵，老刀王砍都砍不断的宝刀，拿在手中挥舞起来，自然能发挥出荀武绝对的技巧。
张不默已经在脑海中想明白了一切。
不是荀武的技艺不足，而是因为他的天赋不像自己这样专精于剑，但如果能一把剑同时打出刀、剑合击的效果，那边绝不会比自己差！
张不默愈发兴奋，战斗的局面，也愈发危机。
两人双手握着刀柄，额头上都是冷汗。
短距离、极速的短兵相接，对两者来说，都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情，因为稍有不慎，便能感觉得到死亡在自己面前。
荀武和张不默刀剑撞在一起，两把兵器彼此拖拽，荀武凭借力量，慢慢地将张不默的身体压下，可张不默用手狠狠地锤了一下剑柄，便通过发力，激的剑刃在空中不停地震**，凭借这一手激**之法，竟是震推了荀武的身子。
荀武却丝毫没有意外，侧开脑袋，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张不默用腕部前推的长剑，落下几根发丝，聚精会神继续发力，竟让这刀身以完全不符合身份的形式出招，也同样“刺”了出来。
攻敌必救，乃是兵家之法，张不默来不及抽剑而出，既然如此，他所幸不救，直接再斩，目标指向荀武肩头。
“啊！”
“别——”
此时此刻，若是两人再打下去，势必两败俱伤。
正在此时——
铛！
荀武感觉自己身上被某种东西缠住，张不默努力地活动手腕，也完全动弹不得。
两人就这么样僵持在了原位，不论怎么活动，都动弹不得。
一人持刀为刺，一人用剑却砍。
剑刃虽强，劈砍却弱此剑落下，荀武兴许会落个血流满地、深可见骨的下场。
刀刃锋利，适于劈砍，却不善刺击，荀武的无欲哪怕能完成他所有高难度使用，不论荀武如何操纵都不会损坏，终究难以全功，此刀或许会穿过张不默肩下，却未必能如尖一般穿透。
荀武试着爆发内气，却还是无法挣脱，张不默试着斩开，却也还是迟迟不妥。
一旁的众多围观之人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刀剑无眼，两人没有用任何的武功，真要是吃了接下来的一招，恐怕一两年都恢复不好。
虽然两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在落下前、打中前，绝对能收的住，他们俩也自信一定能收的住，可围观之人可不敢看下去了！
无奈，荀武便直接开口：“不默，方才最后一招，虽然伤情差不多，但我失去一手之力，无法继续持刀，你还能再出一招，算你赢了吧。”
张不默摇了摇头：“未必，荀捕头尚有许多变招可用，方才未必是最后一招……还是算平局吧。”
荀武挑了挑眉，却也没再推说什么，点了点头。
但，让两人吃惊的是，两人还是无法活动自己，一群人看向老刀王，老刀王皱着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动弹。
不管如何，两人就这么僵在原地，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
丛云这个时候也不管那么多了，虽然两人不动了，可武器还悬在那呢！
万一忽然又动弹起来，或者僵住身子，握不住兵器，落下来，那怎么办？
就这俩玩意儿，擦着碰着都是伤！
故此，丛云完全不顾荀武的反对，上去就双手环抱，从背面抱住荀武，慢慢地向后退去。
荀武感受着惊人的柔软，说都不会话了。
另一边，青娥有心学，却实在是没这能耐，所幸丛云既然把荀武弄开了，也就没必要再动张不默了。
只是两人就这么停住，也很诡异啊！
这个时候，老刀王终于起身，前来看了一眼，按住张不默的身体，稍微运功片刻，皱起深深的眉头，过了十熟息之后，张不默才逐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后再度用剑气冲体，这才猛然惊起，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
老刀王如法炮制，同时解决了荀武身上的东西。
荀武接触之后，身体上前倒去，差点儿因为内气冲的太猛倒下，幸亏又是丛云拦住。
他倒是没张不默那么喘，毕竟荀武有【钢骨】这种特性在身，抗揍能力肯定更强。
何况之前那种力量，也只是轻微的限制，荀武的【朝乾夕惕】完全没有给他任何预警。
只是...
看老刀王的神色，显然，这似乎并不是他出手拦下来的。
那——
他疑惑地看向四周。
能够瞒过冯前辈瞬间制住他们两个，那就说明这个人的功力要远远胜于冯前辈。
再加上之前荀武曾经感觉到莫名其妙吹起来的风...
那...不就只能是【绝世高手】了吗？
是谁呢？
难道是镜中人来了？
不。
不可能。
如果是镜中人，那他绝对不会阻拦荀武和张不默，甚至说不定巴不得荀武和张不默在这一次切磋中双双重伤，期待因为这次重伤之后，朝廷、东山派，天下人的反应，到时候又有无数乐子可以看。
那，自然也不可能是拳圣。
拳圣有理由帮他，但拳圣是个比较离群索居，也不太喜欢在人前显现的人。
虽然荀武只和拳圣见过几面，但他敢说，拳圣绝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出手，哪怕真要出手，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那么，动手之人，想来就是想表露他的部分力量，来作为一个提醒...
换句话说，这人就是要提醒荀武，他来了。
是——
水君！
荀武恍然大悟。
他谢绝了丛云、霜满秋两人要带他回去的邀请，和一群人打了声招呼，准备去一旁的林子里稍微“思索思索、深思深思”，众人也当他是在感悟方才的比斗，没有多想什么。
老刀王看到荀武这神色，作为在场之中最明白方才荀武、张不默二人身上惊人力量的人，他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东西。
他猜，应该是某个真正的绝顶强人来了。
而荀武这样子，也不似心事重重，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管。
张不默感受着力量，倒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片刻后想起了如今在姬怜儿身上的扇子，也猜到了一些东西，不过他知道荀武见过几次水君，他也不担心什么，稍微思索了一阵子，准备好好地去沉淀沉淀。
毕竟，铸剑对他的消耗，确实挺大，但益处也是多多，他准备趁着接下来回山前的一段日子，好好地将问题全部解决了。
另一边，荀武走到了山林之中，左右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东西，对着空地稍微行了一礼，开口问：“水君前辈，可是您在此？”
“不错——”
在荀武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声音便在荀武身后冒出，荀武当即转身看去，竟是那水君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此时此刻的水君，旁边并没有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摊位，依旧穿着那一身破败的老道服，但看起来光洁无比。
水君的头发银白，胡子却似乎比以前邋遢的样子精细了不少，感觉可能打理了一下。
这倒也差不多。
水君的武功，想要去哪就可以去哪，之前他去了一趟瀛洲，调查了一会儿【魔旬佛花果】，然后顺手让姬怜儿把消息带给了荀武。
至于之后的天庭之类的东西，他却是一点调查的念头都没有。
他和他的子孙辈的后辈们，早就没了联系，他虽然留了不少的武功，但对于后辈来说，他其实和死了是没啥区别的，因为他绝对不会去管他们，也不会包庇他们、援护他们。
犯了事儿被人抓着，那他也根本不会管。
按正常来算，他这个年纪早就入土为安了，子孙辈造的孽，怎么也不能算到他头上。
如今他行走江湖，是真的有点儿无欲无求。
武功已经到了顶点，再往上他都不知道还能怎么走。
年龄上他已经基本上比所有人都高寿，什么事儿都见过，熟悉的人、朋友、敌人，也早就死光光了，他对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在最近几十年，觉得自己死不了的情况下，开始仔仔细细地钻研学术。
而正是研究数学，他才愈发感觉天下之大，知识和奥秘无穷无尽。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敢保证，自己的武功虽然已经到达了顶点，但武功绝对没有上限，他之所以只有如今这么高的上限，并不是因为他无法再进了，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类，只能到他这个地步——
毕竟，如果真要说，【神兽武学】要比他创造的绝大多数武功，都要强。
当今时代，人类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但他并没有气馁，因为在他出道的时代，那时候的江湖人，甚至未必有现在厉害。
从来没有越古老的东西越强的道理，这江湖、这天下、这人，便是在错误之中不断改进、进步，所以，他相信，只要【武学】代代相传，那么总有一天，人们能彻底参悟【气】的根本。
“荀武，我们又见面了。”
“水君前辈。”
水君点了点头，扬了一下拂尘，搭在自己肩上，直接说：“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你有没有兴趣继承我的武道？”
荀武眨了眨眼睛，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
这是想要收自己为徒吗？
辈份狂涨？
还有这种好事儿？
荀武有点儿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但随后就摇了摇头，说：“不...前辈，我有自己的武道。”
“你自己的武道...是指【仁义】之道、【工作】之道吗？”
荀武自然没有因为水君知道这些事儿而惊讶，毕竟他自己都不带隐藏的。
荀武点了点头。
“无妨——
我之武道，我之【武学】可与天下任何武道共存，且完全不会冲突。”
水君继续说：“而且，我也并不需要你真的将他练得多么高深，在我看来，你是最适合传承我武道之人，因为只有你接受了我的武道，才能将其更加妥善地传承下去，为我的武道寻找一个合适的传人。”
水君精通数术，擅长通过计算，来卜卦天机。
只是，他虽然擅长计算，但他更加明白，单纯通过计算，是不可能完全算的明白未来如何的。
比方说荀武这种人的存在，他算得出来，荀武这种人在世上，他也不怀疑，可荀武这个人的出现，那是水君完全算不到的。
所以，他需要一个合适的人，一个方方面面都绝对合适的人。
既要能接受得了他的武道，能够发挥出他武道的力量，让武道不至于蒙尘，同时又要擅长选择、明智地为武道选择后人，而最后...
最好能有成为绝世高手的资质。
毕竟他嘴上说不要求荀武多么专心地练这武道，但他相信，如果荀武成了绝世高手，以后一定会有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到时候推陈出新，也是合情合理，这样自然也就更能传承下去。
“这样啊——”荀武点了点头，当即表示可以接受。
而水君顿时露出了笑容，说：“我以【三大绝学】《易》之名，为我的武道命名，故此，便叫《易数》...”
荀武听了一阵子水君讲解，忽然眉头一皱，抬起手来，说：“前辈请停一下。”
“哦？”水君稍微有些惊讶。
他再讲解下去，就到了《易数》的核心部分，也就是荀武可以慢慢试着理解，等到宗师之后再修行的部分了。
这个时候荀武忽然打断，是何意？
“前辈，您说的武道，我很感兴趣。
不过...可否等过一段日子之后，晚辈再来见您，学习您这武道？”
“哦？”水君随手用拂尘扑打了两下，打量了一下荀武，随后恍然，“原来如此——”
“在和张不默最终战之前，你不想占便宜？
哈哈哈——
好！
这等劲头，便是天下第一该有的傲气！”
再过几日。
老刀王登山之后。
便是荀武和张不默，真正比拼之时。
这一次。
不是为了天下大事，不是为了黎民百姓，也没有阴谋诡计。
甚至，并不是真地为了老刀王和陈剑师的仪式感。
为的，只是一个纯粹的比拼。
为的，是身为一个武者对武功的追求！
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