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篇

初夏的夜晚依旧灼热,庄筱婷额前的几缕刘海汗湿,黏在了一起,宿舍楼前人来人往,欢笑声朗朗,不远处的食堂里传出一阵阵看足球比赛喝倒彩的口哨声、嘘声,这是校园里特有的喧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林栋哲目瞪口呆地看着庄筱婷,有人骑车冲向林栋哲,嘴里大声吆喝着,“兄弟,让让,让让。”

庄筱婷伸手拽了一下林栋哲,自行车擦身而过,车筐里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散出若有若无的芳香。

尽管正在讨论严肃事件,两人的视线还是情不自禁地瞄了过去,两人都想起了他们公开恋情后的甜蜜场景,林栋哲经常骑车带着庄筱婷在校园里乱转,林栋哲时不时地捧着鲜花等在女生楼楼下。

两人心中都泛上一股即甜蜜又忧伤的情绪。

林栋哲惴惴不安地问,“我们一起走走?”

庄筱婷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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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带着庄筱婷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两人都一言不发。

明月皎洁,蛾子在路灯暖黄的光晕中旋转飞翔,草丛中有虫鸣,路上是三三两两、散步闲聊的学生,一切都美好得像梦境。

图书馆后有几丛灌木,四周很僻静、林栋哲停下了脚步,转向庄筱婷、小心翼翼牵起她一只手。

林栋哲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到了毕业前,我才发现我以前太混蛋了,哥其实早就提醒我们了,你考研,我工作,我当时为什么没听,非说我们一起去广州工作?”

林栋哲道,“你爸骂的对,户口、工作,还有家庭压力,我把问题都甩给你了,让你一人承担。”

庄筱婷轻轻笑了一下,又轻轻摇了摇头。

林栋哲的手心不断地冒出冷汗,庄筱婷也好不了多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都凉沁沁、滑腻腻的。

林栋哲鼓足勇气道,“你是女孩子,如果结婚,你要承担的比我多得多。”

庄筱婷的声音很轻,但坚定清晰,可见她早已反复思量过了,“我是说,如果我回了苏州工作,我们就结婚。”

林栋哲轻声道,“怎么和你爸妈说呢?”

庄筱婷道,“暂时不告诉他们,我们不说,他们不会知道的,等我们调到一起后再告诉他们。”

林栋哲道,“我不想分手,可我也不能让你一人承担这么大的压力。”

庄筱婷久久不语。

林栋哲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为什么不结婚?他和庄筱婷一起长大,早已习惯了相守,早已认定了对方,为什么不结婚?

林栋哲心中越来越是悲伤,一种温柔甜蜜到极点的悲伤,他低声道,“我真傻,刚才应该抢那个小子的红玫瑰的。”

庄筱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却是湿了,两串晶莹的泪珠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林栋哲单膝跪了下来。

夜阑人静,月朗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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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回了苏州面试,林栋哲开始打听毕业结婚的事项——结婚必须先向单位或学校申请,单位或学校在申请上盖了公章后,才能去婚姻登记处办结婚手续。

结婚介绍信需要层层审批,系、学院、学校一层层审批,林栋哲连系里第一关都没过,系办公室的办事员斩钉截铁地驳斥了林栋哲,“学生不许结婚,你还想不想要毕业证了?”

林栋哲连声解释,“我知道我是学生,我是问毕业后怎么结婚?”

办事员苦口婆心,“单位评比要看晚婚比例,所有的单位都有内部指标,申请结婚的人必须排队等名额,你的年龄无论在哪个单位都要排好几年的队。”

林栋哲小心翼翼问,“毕业后、还没到单位报道前呢?”

办事员诧异且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栋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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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从苏州回来了,林栋哲不用问,看到她第一眼时就知道面试结果了。

林栋哲从办事员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中猜出了端倪,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贿赂,只好采用哀兵之策,每天下午给系办公室送两保温桶冰棒。

林栋哲是从学校生活处批发的冰棒,每根才几分或一毛钱,冰棒不贵,办事员坚持给钱,但整个系办公室都震动了。

办公室西晒,没有空调,夏日里闷热不堪,系楼离生活处或学校小卖部又远,单程骑车10多分钟,两保温桶冰棒笼络了所有人的胃。

林栋哲每天在太阳下来回大半小时,大汗淋漓地送冰棒,系主任和办事员们开始八卦。

“他女朋友也是咱学校的,好像是管理系的,据说成绩很好,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

“我在校园见过他们走一起,外形挺般配的。”

“现在的年轻人啊,恋爱不避人了,毕业了就想结婚。”

“年年看毕业生分手,我倒挺喜欢这小伙子的,至少努力了。”

“听说他签了宝洁,确实活络。”

……

办事员偷偷告诉林栋哲,“你让你女朋友也去系里找找人,档案有一段‘两不靠’的时间,就是你们刚毕业,户口还是集体户籍,还没转回原籍或未来的工作单位,档案还没转到工作单位前那一小段时间,那段时间内结婚不占学校和工作单位的名额。”

办事员补一句,“婚姻登记处需要身份证、结婚介绍信和户籍证明,你和你女朋友先从各自的系里开结婚介绍信,再拿着系里的介绍信从学校开一张,再去学校户籍管理处开一张集体户籍证明。”

林栋哲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办事员感染了他由衷的喜悦,索性送佛送到西,“你女朋友是优秀毕业生,你千万别去她系里送冰棒,太扎眼了,我给你她系里办事员的家庭住址。”

系主任端着茶杯经过,自言自语般,“天黑再去,灵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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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登记处人很多,队伍很长,林栋哲和庄筱婷排了很久才排到。

工作人员检查了身份证、结婚介绍信和户籍证明,向他们要合照,两人同时“啊”了一声——系办事员向他们介绍了种种手续和文件,但没有和他们说要事先准备合照。

工作人员看到两张单人照,笑了笑,盖上了鲜红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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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两小时,领证五分钟,林栋哲和庄筱婷拿着两本结婚证,茫然离开登记处。

一个月来,两人凭着一股骁勇闯过重重难关,开了介绍信,领了结婚证。闯关时无暇多想,现在拿到结婚证了,反而茫然了,下一步做什么呢。

两人不敢和家人提“结婚”一事,连庄图南都瞒着,现在,他们向谁宣告此事呢?

庄筱婷先开了口,“我宿舍今天有人离校,大家中午要聚餐……”

庄筱婷话没说完就止住了,她直觉哪里不太对。

林栋哲的回答更荒谬,“我们一起回学校,你去聚餐,我去系办公室送冰淇淋,他们都说如果咱俩结……结婚了,冰淇淋抵喜……喜糖了。”

两人默默挤上了回校的公交车。

拥挤的人群中,林栋哲悄悄握住了庄筱婷的手,他曾经多次握过庄筱婷的手,但是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不同。

两张并列贴在一起、略显滑稽的单人照,鲜红的公章,一举击破了这段时间以来两人无法宣诸于口的担忧和猜忌。

他们的手,从今以后都会握在一起。

一辈子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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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心不在焉地聚完餐回到宿舍,转进床帘后,偷偷打开了结婚证。

原应是双人合照的位置贴了两张单人照,似乎在说明他们的幼稚和莽撞。

幼稚、莽撞、冲动,正如窗外的烈阳,那么的灼热,那么的纯粹。

那么欢喜,那么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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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和余涛两人的工作单位离得不太远,吃午饭时经常巧遇。

两人又在街上碰见了,余涛硬拉着庄图南进了一家新开的小饭馆,“这店里都是地道东北菜。”

庄图南昨晚熬夜了,又刚画了一上午图,有些迷糊,“你又不是东北人,你咋知道地道?”

余涛很老道地点菜,“两碗羊杂汤,六个馅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都是硬货。”

庄图南用热水烫了烫筷子,“你东北同事推荐的?”

余涛接过筷子,夹起桌上小碟里的萝卜干,“李佳,就是咱班班长,她上周来事务所面试,我老板是吉林人,又教过李佳,面试完大家一起出来在这家吃了顿午饭,羊杂汤鲜得很,饼里的肉馅也实在,这家实惠,咱们可以常来。”

庄图南愣了一下,“李佳去面试?”

老板端来两碗羊杂汤,余涛伸手接了过来,“是啊,规划院工作两年给户口,李佳已经在规划院工作四年了,工资那么低……”

余涛咬了口馅饼,“我老板问她为什么放弃铁饭碗,李佳说了实在话,规划局工资实在太低,现在设计院市场化了,挣得多,所以她想趁年轻苦几年,多攒点钱照顾爸妈。”

余涛很感慨,“设计院改制辛苦是辛苦,但挣得多,值了。”

庄图南道,“你工资是高。”

余涛道,“咱小院要靠导师拉活,不稳定,你工作好,大院同时兼顾了稳定和高工资,还有机会接触大项目。”

余涛滔滔不绝地八卦,“我老板一脸慈祥地劝李佳,说设计院太辛苦,规划局工资低,但稳定,还有机会分房,让李佳留在规划局熬房子,李佳说她资历浅、单身,分不到房子。”

余涛哈哈笑,“我老板一听就疯了,当场表态,‘李佳你还单身啊,老师我桃李满天下,规划局、设计院、学校都有我的弟子,你要啥样的,告诉老师,包在老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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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淡水路调房市场,所有人见面打招呼的话千篇一律,“侬啥房子?”

电线杆上或长凳椅背上贴满了打印或手写的A4纸,地面上也摊满了纸张,纸上的内容分两部分,一部分说明自己房子的地段、大小和相关细节,另一部分阐明自己想换的房子的具体要求。

李佳爸爸一张张看了过去,好地段的小房子换差地段的大房子,同样地段一大间换两小间,没厕所的大房子换成有独卫的小房子……

李佳搀着妈妈也挤在人群中,李妈妈边看边和女儿絮叨,“有煤气灶台的房子可以多换两平方米,有抽水马桶可以多换4平方米,现在人娇气得嘞,我们那时候屋头哪有抽水马桶啊?”

李佳笑笑,“屋里有抽水马桶,感觉两样的。”

李爸爸接口,“客人来家里,多少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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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完了调房市场,一家四口找了家馄饨店休息。

李爸爸很感慨,“阿文大专毕业也分配工作了,你们姐弟俩要是有了房子,就真在上海扎根了。”

李妈妈道,“囡囡,你要能从规划局分到房子就好了,找个有房子的本地人也好。”

李妈妈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佳一样。

李佳笑得很无奈,“妈,又来了,你挑人人挑你,本地家庭也不想要我这种没房子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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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先把庄筱婷送回苏州再回了广州。

庄筱婷属于返籍落户,她拿了家里的户口本,身份证,交大、苏大提供的证明文件——毕业证书,加盖了学校公章的《就业报到证》、《户口迁移证》、《户口登记表》等材料跑了几次派出所,顺利落户。

庄筱婷办好落户,把户口本放回柜子里,在饭桌上提了一句,庄超英也就放心了。

林栋哲回苏州,不仅是送庄筱婷,他还做了两件事,一是给庄超英和黄玲的房间装上了空调,二是把他投在向鹏飞车队四万多人民币的股份换到了庄筱婷名下。

林栋哲把更名文件交给庄筱婷时,庄筱婷吓了一跳,林栋哲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收下了。

林栋哲道,“我努力往上海办公室调或是在广州帮你找工作,等我成功了,你把这些股份卖给鹏飞,用这笔钱交单位违约金,辞职去找我。”

庄筱婷直视林栋哲,清楚干脆地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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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分居的生活开始了。

新工作需要时间适应,两人工作日都住单位宿舍,节省下通勤时间学习和给对方写信——长途电话费不仅很昂贵,而且两人经常联系不上对方,必须依赖书信分享生活点滴,维系感情。

林栋哲记性好,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工作上的新鲜事都记下来,随想随记,天马行空,写满几张纸后、鼓鼓囊囊地塞满一个信封就邮寄出去。

庄筱婷的信相对短一些,但她写信的时间并不少,她信笺上的文字更谨慎、更用心,内容也经过了筛选,例如,她选择性地告诉林栋哲,她天天检查宿舍信箱、每隔几天就会收到一封厚厚的信件,所以单位的人都知道她有爱人,但她没有告诉林栋哲,单位得知她已婚后的一系列风波。

苏州大学计划生育负责人统计了新入职女职工的婚育状态,并把相关信息分别发送到了女职工所属的科室,庄筱婷的直属领导看到登记表格后,找庄筱婷谈话,知晓了她和丈夫两地分居、有跳槽的可能性后,暂时把庄筱婷剔除出重点培养的队伍了。

庄超英当初托关系找的人打了电话给庄超英,询问他女婿是否会来苏州工作,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学校只能暂时边缘化庄筱婷了。

这个电话在庄家掀起了轩然大波。

黄玲慌慌张张找出了户口本,发现庄筱婷在户口本上的信息已是“已婚”。

庄超英震惊,黄玲错愕不已,向鹏飞替林栋哲说话,他的话粗俗,但话糙理不糙,“林栋哲把所有的钱都给筱婷了,你们骂他别的可以,不能骂他不负责任。”

庄超英直了脖子吼,“钱就能解决筱婷的困境吗?”

向鹏飞下定决心替庄筱婷吸引火力,“大舅舅,筱婷现在的困境是你一手造成的。”

庄超英气得不知所以,抄起扫帚打向鹏飞,向鹏飞一边躲,一边把痛哭流涕的庄筱婷推出了门,“去给咱哥打电话。”

庄图南还没打来电话,黄玲已经想通了,她劝住了暴跳如雷的丈夫,“木已成舟,你再气不过,只能打骂筱婷,但不能再骂林栋哲了,不然筱婷、栋哲将来都要和我们离了心。”

话是这么说,黄玲也气庄筱婷自作主张,气她不理解父母的苦心,很久不肯让庄筱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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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从向鹏飞和庄图南处知道了庄家的风波,他本想赶回苏州一趟,但他还在管培生培训期,根本请不了假,他急着团团转,只能回家请宋莹代他跑一趟苏州。

宋莹和林武峰也惊得目瞪口呆,林武峰连忙按习俗备了上门礼,宋莹稀里糊涂地带着礼物,到了苏州。

宋莹给亲家带了一台照相机,黄玲毫无喜悦地收下礼物,打电话从学校叫回了庄筱婷,一家人沉默而尴尬地吃了两顿饭,这件事情表面上就这么疙疙瘩瘩地过去了。

除了首饰和新衣服,宋莹硬塞给庄筱婷一本存折,黄玲什么也没说,示意庄筱婷收下。

临上车时,宋莹低声对黄玲说了一句,“这样也好,领了证,他们心里就没了猜忌,劲儿可以往一起使。”

黄玲几乎落泪,“宋莹你晓得的,咱们那时两地分居搞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一年就那么几天探亲假,两个孩子怎么就这么冲动,也不和家里商量就把证领了!”

宋莹回广州了,庄筱婷又被赶回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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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没打电话给庄图南,向鹏飞打了。

庄图南没有打电话回家,两周后,他坐周六的夜车赶回了苏州。

庄图南先回了家,听说黄玲不让庄筱婷回家,连连摇头,马不停蹄地赶到苏州大学。

宿舍里住了三人,星期天,另两个女孩出门逛街了,庄筱婷正独自一人在宿舍里,她打开房门看到哥哥,眼泪立即滚滚而下。

庄筱婷哽咽道,“哥,你知道了?”

庄图南没好气道,“鹏飞打电话告诉我了。”

庄图南走进房间,看见桌上饭缸里一个硬梆梆的冷馒头,他本想开口训斥,但看到妹妹的眼泪和这只冷冰冰的馒头,只能把训话变成了叹息,“筱婷,你怎么这么冲动,怎么就这么……就这么结婚了?你们还分居两地呢。”

庄筱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是想和林栋哲结婚,分居两地也要结。”

来的路上,庄图南设想过很多可能的情形,但他完全没想到他会从一贯冷静从容的妹妹嘴里听到这么天真幼稚的话,他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

庄图南笑完,立即又板起了脸训斥,“筱婷,你真是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你就不想想万一你们……,我说万一啊,万一你们不能在一起分手了,你还这么年轻,就是离过婚的人了。”

庄筱婷哭得眼睛都肿了,“就算以后要离婚,我现在也要和林栋哲结婚。”

庄图南目瞪口呆,心想,咱小院出人才啊,原以为向鹏飞和林栋哲是难兄难弟,想不到你和林栋哲才是卧龙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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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庄筱婷抽抽噎噎地哭完了,庄图南硬拉她出去吃饭。

庄图南点了妹妹喜欢的几道菜,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冷不丁问,“你们是怎么想出这个馊主意的?”

心随胃走,胃饱了,庄筱婷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哥哥的脸色,呐呐回答,“我和林栋哲谈了三年恋爱才告诉爸妈,我原本想等我们调到一起后再慢慢告诉爸妈我领证了,现在不去粮店买米了,妈早就不看户口本了,我以为我能瞒过他们的,我真得不知道学校会打电话告诉爸。”

庄图南再一次啼笑皆非,他觉得他完全无法和这个任性、天真、幼稚的庄筱婷交流,“你也知道你们现在不在一起啊,那为什么不等到调到一起再结婚?”

庄筱婷道,“两地分居,我们都很怕会分手,领了证就没有退路了,只能想办法往一起调。”

庄图南意味深长道,“压力都在你这边,你是没有退路了,你傻不傻啊?”

庄筱婷突然直视庄图南,“哥,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

庄图南气笑了,“哥是没谈过恋爱,那你告诉我,明明可以等在一起后再结婚的,你非要搞到现在众叛亲离,连单位都不重视你,你图啥?”

庄筱婷道,“在交大,林栋哲去舞会跳了两次舞,他……他很受欢迎的,但他发现我不愿意他去舞会后,他就不跳舞了……,他不让我担心害怕,我也不让他担心,哥,谁都不傻,是不是全心全意装不出来的……”

庄图南沉默了一会儿。“我懂了,但我还是要说你太任性了。”

庄图南喝了口热茶,“爸妈还在气头上,你没事多打打电话,等他们气消了,你就能回家了。”

庄图南半是无奈半是欣慰,“还记得以前爸离家出走,林栋哲建议你不好好学习,你成绩下降了爸自然就回家了,得,你这次玩了把大的,爸妈同敌而忾,听鹏飞说,他们最近感情可好了,老俩口每天晚上一起出门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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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使出浑身解数,得到了一个出差上海的机会。

庄筱婷周六请了半天假,下午就坐了长途车匆匆往上海赶,到了上海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虹桥机场,等待许久未见的林栋哲。

天不随人愿,广州突发暴雨,林栋哲的航班被迫延到。乘客们只能在机场焦急等待。

无法联系上庄筱婷,林栋哲只能一遍遍地看电子屏上的通知,希望航班能尽快恢复正常,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焦急,还是焦急。

乘客们在机场等到凌晨后,被机场大巴拉到了附近的旅馆休息,等待下一步的通知。

谁也不知道延误航班什么时候再飞,上海机场的地勤工作人员也不清楚,林栋哲尚能在旅馆休息——尽管他也无心睡眠,但好歹可以躺下休息,庄筱婷只能在机场等候,在失望、焦急、担忧中无奈等候。

凌晨时分,才有确切的消息说航班明天再飞,庄筱婷疲惫之极,打的去了庄图南处休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又匆匆赶到机场等消息。

飞机抵挡上海时,已经快中午了,林栋哲昨夜上飞机时特意携带的鲜花已经枯萎,只能扔在了垃圾箱里。

庄筱婷必须赶回苏州了,林栋哲拎着箱子,又坐上了上海到苏州的客车——他先坐长途车送庄筱婷到苏州,再连夜坐夜班火车回上海,这样他和庄筱婷还能有一点相处时间,一点在长途车上的相处时间。

上海是始发站,两人很幸运的买到了两张坐票,庄筱婷坐窗边,林栋哲坐她身边。

车窗很脏,玻璃上污痕斑斑,从车里向外看,一片灰蒙蒙的,庄筱婷再也忍不住,这几个月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在单位被边缘化的挫败感、父母的不理解和愤怒、林栋哲航班延迟的担忧和失望——都在心中翻滚,她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

庄筱婷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林栋哲默默地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庄筱婷的泪水浸透了他肩头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