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纪阮选择当一只羊驼。

虽然这个发型有点二,但至少可以保住一半优秀的头发,不至于变成小光头。

他纪阮没有出家的打算,此生绝不当光头!

剃头的前一晚,李绥安来了一趟。

他坐在顾修义专门为纪阮定制的粉色沙发上,架着副眼镜,翘着二郎腿,端起一副名医的架子嘴角庄严下拉,看着纪阮的检查报告。

“嗯……”他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诶~~”他又掩唇皱眉摇摇头。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反应弄得纪阮胆战心惊,战战兢兢坐在床沿扣手指。

病人最怕的就是医生什么话都不说,却盯着自己的报告露出严肃的表情。

他抬头看向顾修义,眼神可怜巴巴。

顾修义毫无疑问心软了,揽住纪阮瘦削的肩膀,给了李绥安一记眼刀:“别装了。”

纪阮容易被吓到,顾修义却不会,他和李绥安这么多年的好友,李绥安什么性格他最清楚,纪阮身体要真有什么问题,他绝不会是这个表情。

李绥安也破功,笑着摘掉眼镜,背着手走过来:“挺好的,没事啊,虽然没达到预期指标,但也比一开始理想很多了,手术问题不大。”

他看向顾修义:“术后应该会转进特护观察几天,没问题的话后面你们家属就要好好护理,创口周围注意清洁,但伤口不能沾水,开始进食后营养也要跟上。”

“他低血糖贫血都比较严重,注意走动时身边要有人跟着,避免摔倒避免磕碰,好好养着,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李绥安说话带笑,一张嘴叭叭的语速飞快。

纪阮听不清但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应该说的都是好话,也开心起来,一会儿看看李绥安,一会儿看看顾修义,漂亮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滴溜溜转,即便听不懂也在积极参与这场对话。

顾修义认真记下李绥安的叮嘱,转眼看到纪阮像小学生上课一样坐姿笔直,仰着脑袋唇角紧抿,被萌到心都化了,摸摸他的脸:“你瞅什么呢宝贝?”

只有顾修义能贴在他左耳边说话,寂静杂乱的世界里,纪阮也只能听清顾修义的声音。

他依赖地靠进顾修义怀里,眼睛亮晶晶的,一字一顿认真道:“听医嘱。”

纪阮耳朵不好时刻意矫正发音的模样尤其可爱,顾修义笑着在他嘴角点了个吻,又没忍住抱着他狠狠揉了揉。

“哎呀呀!”李绥安捂住眼睛:“姓顾的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患者的主治医生还在旁边呢!”

顾修义满心满眼都倒映着纪阮呆呆傻傻又格外认真的面孔,舍不得施舍给李绥安一个眼神:“别的有眼力见的主治医生,看到这个画面都识趣地走了。”

李绥安:“……”

李医生从业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用完就扔的家属,哪怕明天下午才手术,他最大的用处还没施展出来,这位顾姓家属也是说扔就扔,猖狂得很。

李绥安把顾修义扒拉开,拍拍纪阮的肩让他和自己对视。

他弯下腰,一个耳鼻喉科大夫偏偏要用儿科的语气说话:“明天会更好,加油啊,小朋友!”

这段话说得缓慢且铿锵有力,纪阮听懂了!

他瞬间得到极大的鼓舞,神色坚毅捏紧拳头,用力点头:“加油!”

字正腔圆的。

然后就被顾修义带着笑音啵了一口。

·

纪阮白天出了汗,第二天又要手术,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顾修义就把他提溜去洗香香。

像纪阮这种天生皮质薄肤色又白的人,稍微被热水泡一会儿就变红,再涂点沐浴露搓一下,直接就像掉了层皮,全身都是雏鸟初生一样软嫩的粉色。

顾修义给他擦干抱回**都不敢用力。

今天是纪阮要用发膜的日子,他下意识要让顾修义帮自己拿,忽然又想起明天就要剃掉了,又失落的垂下头。

失落的代价是,头发吹干后,他又被顾修义按在**安慰了很久,他头晕脑胀,顾修义却神清气爽去洗澡。

洗个一个小时。

等到顾修义掀开被子上床时,纪阮已经蜷缩成一团快睡着了。

他后颈又出了些冷汗,睡梦中眉毛轻轻皱着,不太舒服的模样,卸下了清醒时的伪装,顾修义才知道他原来一直都在痛。

顾修义心里霎时酸楚无比。

可这种疼痛无法缓解,顾修义甚至做不到帮他分担,纪阮耳后移位的植入体就像个定时炸弹,他不敢碰,也不能去碰。

他只能抱住纪阮揉着他的后颈安抚,再不断亲吻他的耳垂,试图让小朋友在难捱的睡梦中感受到些许温暖。

像有感应似的,纪阮睫毛抖了抖,睁开眼。

顾修义满目的疼惜来不及收,被看了个明白,他笑笑不欲解释:“没睡着吗?还是我吵醒你了?”

纪阮嘴角轻轻翘起来:“抓到你偷亲我了。”

“不是偷亲,”顾修义捏着他的下巴烙下一个吻:“是明目张胆地亲。”

他下巴冒出了一点点胡茬,挠得纪阮脸颊发痒,纪阮后缩着笑起来,酒窝里盛着床头小台灯的暖光,像满满的星光。

顾修义按着纪阮的后脑,让他靠进自己怀里,声音倏忽变得轻柔且郑重:

“睡吧宝贝,睡着就不疼了,明天就不疼了……”

纪阮身体僵了僵,而后缓慢、彻底地放松下来,全身心依偎在顾修义臂弯中。

·

手术当天,剃头师傅早早地来到了病房,推门的一眼就“嚯”了一声。

他是个五十岁上下,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但面目很和善,笑起来给人一种恍惚在过年的喜庆感。

“这病房高级啊,”师傅笑呵呵走进来,将工具箱放在地上:“我小孙女看了肯定喜欢,这不就是她们芭比娃娃住的房子吗?”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纪阮多多少少能听明白,不太好意思地抿抿嘴。

师傅眼睛在病房里晃了一圈,就俩人,站在床边的男人身材高大面相是不太好接近的那一挂,但看上去身体倍儿棒。

他于是将目光投向**坐着的,穿小碎花病号服的男孩子,温和一笑:“是你要做手术对吧?”

纪阮对上师傅长辈一样和善的目光,点点头:“是的,麻烦您了。”

“嗨哟,这有啥麻烦的,叔就是干这行的,”师傅咯咯笑着:“来,过来坐着吧。”

纪阮被顾修义牵到小板凳上做好,脖子被围上围布,师傅抓着他的头发“啧”了声,不由自主感叹:“这么好的头发啊,可惜了可惜了。”

察觉到小少年因为这句话有些低落了,师傅连忙改口:“没事没事,这种很快就长起来了,而且剃过再长都要比以前更黑更亮呢!”

纪阮抬头,眼含激动:“真的吗?”

“当然啦!”师傅知道人们生病做手术原本就很不好受,再剃头肯定会更难过,所以永远都笑嘻嘻的,企图用快乐的情绪感染病患。

“我前年剃的一个做开颅手术的,一特漂亮小姑娘,剃头的时候哭死了都,结果你猜怎么着,后面那新长出来的头发锃亮,一点干枯分叉都没有,还做了块锦旗来感谢我呢!”

“还有去年一个小伙子……”

师傅边剃边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剃头生涯,讲嗨了语速就变快,纪阮其实不能听得很清楚。

但情绪是会传染的,别人用善意和真诚对待他,他能得感受得到,顾修义也一直站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身边的人和事都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几分钟后,纪阮变成了一只羊驼。

师傅收起工具,一个劲夸他可爱,甚至表示纪阮是他剃头这么多年来,见过剪这种发型最可爱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纪阮被夸得找不着北,拿着镜子使劲瞅,看习惯了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可爱。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顾修义,毫无意外,又被按着亲了半天。

下午,他换上手术服被推进手术室,这个场景他曾经经历过很多次,每一次都非常害怕甚至全身战栗,但这一次他不怕了。

因为手术室大门合上前,他看到顾修义站在门口对他笑,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温柔又有力量的笑容。

手术经历了四个小时,很成功,术后纪阮被转进特护病房观察,他伤口愈合得不是太好,渗血止不住,在第二天上午出现了小感染。

正常人做完这种植入手术,第三天都能坐起来进食了,他却还在昏迷。

李绥安说问题不大,感染控制住了,醒来就是时间问题。

顾修义将办公室搬进了病房,每天每夜陪着纪阮,不为别的,就是想纪阮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

毕竟纪阮胆子小又娇气,醒来看不到他一定会哭。

但马有失前蹄,即便顾修义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依然错过了纪阮醒来的瞬间。

第五天中午,他照例给纪阮在嘴唇沾了些水,然后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竟然就看到纪阮睁着眼睛盯天花板,还缓缓垂眸看向了自己。

那一刻顾修义听到心里石头重重落地的声音,而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立刻按铃叫来医护人员,俯身凑近纪阮,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纪阮能看到顾修义满眼的喜悦和感激,放在他脸颊边的手指都有些轻微颤抖。

但他不和自己说话。

纪阮张了张嘴,迫切地想要听到顾修义的声音。

下一秒,顾修义手掌穿过他后颈轻轻抬了抬,将他左耳露出来。

他倾身凑到纪阮耳边,先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吻,然后满怀虔诚地告诉他:

“我爱你宝贝。”

如果说纪阮的听力是失真的旷野,那顾修义的声音就是空寂中的回响,夏夜中的虫鸣,山谷里的清泉。

是世间所有清澈美好的声响汇聚而成的礼物。

纪阮眼眸弯了起来,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恋人的告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