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完全亮起,朦胧清晨里雾气仍在,只比昨夜多了些沉甸甸的水汽。

云成睁开眼缓了片刻,起身准备穿衣。

许是昨夜放肆太过,他坐起来的时候有些不舒服,仿佛有东西留存在内,撑的人发胀。

赵宸贺跟着一起醒了,望了一眼天色,偏头问他:“还早,起来做什么?”

云成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掀开被子下床。

赵宸贺靠在床头看着他穿衣。

他看了一会儿,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不舒服就告假。”

“算了吧。”云成一开口,嗓子已经哑了一半,涩痛感很重,“御史台更要吃了我。”

赵宸贺挑起唇角,绷不住无声的笑了一下:“他们说的话听听就过,不用放在心上。”

“你当然不用。”云成道,“你位高权重,又有皇兄偏宠,他们撼动不了。”

过了最初的僵涩感之后,他穿衣服的速度流畅了许多。

一夜过后,赵宸贺说话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懒洋洋地轻拿轻放:“今后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云成穿戴整齐,扫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刀,才想起来被江夜拿走了。

赵宸贺身旁逐渐凉透,他有些怀念夜里的温暖:“江夜后半夜不当值,你要拿刀就等天亮。”

云成站在桌旁倒了一杯凉茶润嗓,赵宸贺瞥见,不禁皱了皱眉。

“凉茶解渴。”云成伸手打断他要唤人添热水的动作,将茶盏放回了原位,“改日再来取刀。”

赵宸贺看他走到门边,又转到一侧,在桌上的砚台下,取出几张轻薄的纸页——是前夜曾放在这里的‘筹码’——京中的关系图、廷尉府荫下人名册和护城军的布防图。

云成没看上面的内容,用两只细长的手指夹住朝着赵宸贺一晃,“我拿走了?”

纸页之间轻撞,发出沙沙的脆响。赵宸贺伸出舌尖抵了一下侧齿,舌尖隐约传来刺痛麻木的感觉,那是云成昨夜留下的细小而磨人的伤口。

云成没等他答复,把东西顺手收好,有礼貌的说:“合作愉快,再见。”

云成穿着昨夜黑衣穿过长无一人的街,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回到家。

这个时间够早的,就算是御史台也不至于现在就去上朝。

云成没走正门,从后墙摸进院子,又无声地进了房门。

内室静悄悄,没有任何异响,雀今夜果然未归。

他点亮一支烛灯,坐在一旁取出折叠整齐的几张薄纸,一张一张摊平在桌上。

赵宸贺这几页纸给的分量足够,单拿出一张来都是要翻天的事情。

云成摸不清他的态度和想法,就像看不懂他眼神中的玩味一样。他似乎对所有东西都感兴趣,想要跃跃欲试,也想要玩弄于股掌之间。

云成低头去看纸上的东西。

趁着天还未亮,时间足够,他开始背上面的内容。

烛火小小一团,照在页上,也笼着他的脸。

本该是温暖的场面,但许是他侧脸太过紧绷,表情也过分严肃,因此显得沉闷而了无生机。

待他完全背过,烛火的光逐渐不起作用,外头天色朦胧,隐约能看到秋韵正在院子里走动。

除了她之外,院中比昨日多了些人,想必是买来的奴仆。

云成收回视线,拿起轻而重的纸张递到安静燃烧的火苗上。不消半刻,就燃了一层灰出来。

他将灰收拾好,起身推开后窗,倒在了墙根处。

半明半暗的天色安静的迷人,远处的高枝树影,近处的墙台边角,都让人很有安全感。

他又低头去看那灰,似乎能看到昨夜的赵宸贺。

床下跟**的廷尉大人有些不同,似乎少了捉弄人的恶劣,而多了些云气涌动的暗沉和细致末梢披露出来的温柔。

云成回想起来昨夜赵宸贺托着他要坐下去的腰说:“你这样不行,硬来容易受伤,慢一点……”

秋韵恰在此时敲响门扉,低声道:“爷,该起床了。”

云成不答,秋韵等了小片刻,略提高些声音又道:“爷,再不起床,要耽误上朝了。”

云成换下夜行衣,换好官服,这才应声。

秋韵推开门,带领着两个端着洗漱物品和食盒的侍女进来。

云成开始洗漱,耳边听见瓷碗轻轻磕在桌面上的声音,秋韵把擦脸巾送到他手边,一边说:“昨夜里这样凉,爷怎么还开窗了。”

云成不欲解释,道:“刚开的。”

他漱完口,坐在摆满早点的桌旁,不及说话,秋韵就解释道:“厨子是新来的,摸不准您的喜好,各样都做了一些,看您喜欢什么,以后再逐渐添减。”

云成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用料很足的粥。

“可以。”他说,“坐下一起吃。”

秋韵犹豫了一下,坐在了他对面,但是没有动手。

云成把筷子推给她:“你用,我只喝些粥。”

秋韵望着他。

云成停顿一下,还是解释道:“没胃口。”

“那奴婢叫厨子明日换点别的。”秋韵说。

云成不置可否,没再添话。

他吃饭很快,几乎几口就喝完了粥。秋韵要给他再盛,被挡开了。

看上去他脸色有些恹恹地,眉间隐约能察觉出来倦怠和心情不好,似乎昨夜没睡好。

“你慢慢吃。”他站起身,抻了个懒腰说,“我上朝去了。”

·

赵宸贺想要再睡一会儿,但是梦里都是昨夜混乱的场景。

他还记得自己在紧要关头的心悸,还有爽到颤栗的时刻按住云成说:“停一下,我缓缓。”

云成怎么说的?

他似乎是说:“快点完事,我还要回家。”

赵宸贺所有的事主动权从来都握在自己手中,无人胆敢忤逆。昨夜完全相反,他默许甚至纵容云成寻找、摸索,放肆的摇动。

一半的快感都变成了被人公事公办的差事感。

云成早晨走的时候,还给他一种恩客睡完就走的既视感。

爽倒也是真的。

直到现在他身上都仿佛残留着那股若即若离的香味,总在不自觉的时刻散发出来,剥夺、侵占着他的鼻腔和思绪。

赵宸贺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把奏章扔在江夜怀里。

江夜收起奏章,连忙叫住他:“爷,这刀……”

赵宸贺站住脚,偏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托着的刀。

这刀赵宸贺见过拨出来的样子,十分窄俏,就连刀柄都是细长的,看上去轻盈而薄情。

跟云成那个睡完了就跑的简直一个死样。

他盯着那刀,恍惚之间变幻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那眼中一贯的兴趣和玩味似乎并没有因为得到而消亡,反而更加盎然了。

江夜摸不住他的想法,捧着刀站在原地。

半晌赵宸贺才将视线一收,抬腿迈下台阶:“放好,不要交给任何人。”

江夜当然知道“任何人”指的是谁,利索的将刀收起。

赵宸贺头也不回地补充道:“他自己来要也不给。”

·

云成今天行动得快,抵达大殿外的时候,官员只来了三五个。

云成松了口气,站在靠后的地方看风景。皇宫的墙太高了,宫外的树枝长不进来,因此看不见皇宫里风的模样。

大殿外的人逐渐多起来,即便如此也没有喧哗的场面出现,只偶尔几声交谈,也是压低了声音的碎语。

云成先是看到沈少府跟着在朝堂上存在感不高的太尉来了,两人远远站在边上,不跟他人一伍,互相之间也不交谈。

沈少府抬眸的突然,云成来不及收回视线,冷不丁跟他对了一眼,不由一愣。

沈少府远远的露了个笑出来,朝他点了一下头。

云成不好太“独”,也跟着回了一个,认下了这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

赵宸贺姗姗来迟,最后一个才到场。

他一直穿过文武百官,站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御史大人早上好啊,”他好脾气的跟后方的中丞打招呼,“季大人今日吃早饭了吗?”

御史中丞季择林看到他嘴角先抽了抽,然后一甩袖口,用同昨日参奏时一模一样的声音硬邦邦道:“赵大人也好。”

赵宸贺憋不住笑,偏头的时候泄露出一二分,被云成捕捉到了。

什么人啊,云成心道,御史台都要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