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起来,云成条件反射开始戒备。

显然赵宸贺也发现了这一点,笑的更加肆意了:“不用怕我,同是为皇上分忧,我们是自己人。”

这话提醒了云成,他余光扫到他脸上已经结痂的血线,顿了一下,将刀收了。

赵宸贺视线在他收刀的手上流连。

可能是长期用刀的缘故,那手指上的线条纤薄而柔韧,就连虎口上的薄茧都不能消弭。

赵宸贺眼神一动,顺着手腕一路往上。

漆黑的夜行衣包裹住脖颈,只留下昏暗的、隐晦的绰绰线条。

云成今天还有事,怕他一会儿坏事,想把他赶走:“夜深雾重,廷尉快回家吧。”

赵宸贺眉梢微挑:“你不走?”

“走,”云成干脆地转身,“告辞。”

赵宸贺挡住他折返回去的路,靠近他时刻屏住呼吸:“后天太晚了。”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压低:“今晚考虑好,告诉我答案。”

云成谨慎地没有继续朝前走。

他侧脸绷的那样紧,以至于让赵宸贺以为他要再次抽刀。

然而他没有,他只是站在对面,略带防备地盯紧他,像只弓起脊背随时后退的小动物。

“为什么是后天,”赵宸贺问,“你在等谁的消息。”

云成抿唇,眼睫无声息地压低了。

赵宸贺后退半步,靠回了墙边。

云成张了张嘴,说:“与你无关。”

风过树梢在摇,但是树影朦胧,看不清。

赵宸贺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是谁这么厉害,连这种事都能左右你的想法。”

云成搓动指尖,手背触碰到了冰凉的刀头。

“我只等到今晚。”赵宸贺说,“如果子时之前你不去廷尉府找我,那一切条件全部作废。”

“提醒你一句。”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说,“邵辛淳跟将军府不对付,如果今夜他死了,其实是帮了沈少府一个忙。”

云成看着他远去,昏暗的轮廓逐渐消失在夜雾深处。

黑暗中仅剩下他自己。

他仿佛一个孤独的过路人,环顾四面,前方迷途未知。

云成没有继续等邵辛淳,他提着刀走在街上,霜露打湿了他的额发,看上去凉涔涔的。

他站在春茶水榭角落里避过几拨巡查的侍卫,抬头仰望高楼偶亮的几盏灯。

单薄孤单的身影站的时间很久,直到双腿麻木,这才纵身上行,跳进了春茶水榭的二层。

昏暗的烛火在内室轻轻晃动,云成看了一会儿里头的影子,屈指轻轻敲响了窗扇。

里间人影晃动,伴随着轻问声响:“谁?”

云成沉默片刻,说:“妙兰,是我。”

窗扇打开,露出一张明艳非常的面孔来。

“云爷,”妙兰被他惊险的动作吓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开窗让他跳进去,“今夜雾大,我以为您不会来。”

云成进了房间,将围面拽下,又卸了刀。

“几时到的?”他问。

妙兰给他斟上热茶,又端给他。

云成摆手不要,坐在了圆凳上。

妙兰搁下茶,她披着乌黑的长发,瞳仁黑亮,声音清脆:“晌午到,我借口太累,老板便说让我休息一日,明日再登台演出。”

云成点点头。

妙兰犹豫了一下,担心地问:“您……最近,好吗?”

云成抿唇,眉间隐约见到烦躁。

“可是在京中过的不舒心?”妙兰轻声问。

“有一事,我有些拿不准。”云成视线转向她,缓慢地说,“舅舅尚未回信,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坐。”他说。

妙兰坐在他对面。

云成考虑片刻,先说:“我在京中有个宅子,你如果不想待在这里,可以回家去住。”

妙兰便笑了。

“云爷,”她皓齿半路,唇色染透,“当初奴进澄阳楼,也是心甘情愿。如今这处跟澄阳楼没什么不同,区区恩客,一个和一百个一样,奴不在乎这个。”

云成默然不语。

妙兰半跪下身,要给他除去鞋袜:“天黑雾浓,今夜歇在奴这里吧。”

她弯身时候领口松散,配上松垮的发髻,两侧细丝垂落在肩,犹如一副春栏正浓的画。

云成收回视线的同时收回腿,顺带着伸手扶她起身。

“不用。”他说,“路途劳累,今夜你先休息。”

妙兰掩唇温柔地笑,抬眸问:“您刚才想问我什么?”

云成犹在理清思绪,没有注意她将自称改了。

烛火轻轻跳,妙兰吹熄了一盏,内室暗下来,以至于云成的眉眼更加低沉了。

他不语,妙兰便也不搭话,安静坐在一旁盯着他瞧。

街上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窸窣声——第二波巡逻队的人经过了楼下。

内室更加安静,两人对坐,各自沉思,直到外头恢复寂静。

云成呼出一口气,站起身的时候仿佛把什么东西丢掉了:“我走了。”

妙兰仰头望着他。

云成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语气跟今夜景象相差无几,带着雾气和清透的低哑:“你歇了吧。”

·

廷尉府的灯留了两盏,赵宸贺靠在躺椅上就着光看闲书。

府中大半的人已经睡了,仅留下当值的侍卫,守在各处。

时间在走,赵宸贺偶尔翻动书页,清脆的响声格外刺耳。

街上传来模糊不真切的打更声,赵宸贺在这连续的敲击声中想到了云成。

指尖长久的停留在其中一页不再动弹,直到更声消停,烛火“噼啪”一声爆响。

赵宸贺神思被拉回,将书放回桌面,用力往后一躺,竹编躺椅缓缓地**起来。

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但是轻松反复,不及窗外被风吹乱的细小树枝。

他在轻轻地摇动中阖上眼,有了一丝困意,随即便将灯熄了。

门扇在这时被敲响,外头传来江夜压低的声音:“爷。”

赵宸贺眼睛掀开一条缝。

江夜停顿了一下才说:“十二爷来了。”

赵宸贺脚尖轻点,竹椅停止了摇动。

片刻之后,久等不到回答的门被人打开,年轻的黑影卸了刀,交给守在门边的侍卫。

江夜托着刀,低声解释道:“对不住,十二爷,府中有规矩。”

黑影未说话,他那么在意的刀在此刻离手,他没有多看一眼,似乎又不在意了。

江夜收刀,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赵宸贺看着来人,来人也看着他。

黑暗中对不上视线,甚至看不清人影,但是他知道,云成的发丝一定被雾气或是寒霜打湿了,连带着那双眼睛。

他望着他走近。

来人依旧沉默,漆黑的衣角仿佛沾着霜,夜风也吹不动。

今夜天气昏暗的厉害,雾气将月亮都吞没,没有烛火的内室中漆黑一片。

许是刻意压制,他们彼此之间的呼吸声快要听不见了。

赵宸贺张了张嘴,尚未发出声音,那黑成一团的影子三五步出现在眼前,刹那之间吻上他的唇,打破了浮于水面之上的平静。

赵宸贺怔在原地。

他身上的衣服果然很凉,带着外面浓霜重雾的湿气和凉意。

云成不管不顾地将他压在身下,贪婪而匆忙地侵占着。

赵宸贺从寒凉之中隐约嗅到了熟悉的青草香味。

他赌赢了一局。

胜利来的突然而猛烈,他压抑了整晚的心跳也逐渐汹涌而热烈地跳动起来。

升腾而起的热意将身上压着的寒气击地节节败退,清淡的香气逐渐充盈起来,赵宸贺开始觉得热。

舌尖探进深处索取的那一刻,他终于将垂在躺椅侧面的手收回,先是搭在了身上人的腰间,而后逐渐上移,揉上了耳垂上那颗溶于黑暗中的浅痣。

竹椅吱呀。

又开始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