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容睁开没了生息的狐狸眼, 第一眼便看到了守在他床前的阿洛塔,心里像空了一块,他转过头, 看着阿洛塔想开口, 却发现嗓子不知为何, 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

他扯起苍白的唇角笑了笑, 不在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往床里翻了个身,闭上眼。

“你怎么了?”一旁的阿洛塔却焦急起来, “我去给你找大夫, 你在客栈等我回来。”

她替楚小容盖好被子,起身, 急匆匆地朝外面走去。

听到合上门的声音, 楚小容睁开眼,面无表情地从**起身,从床头拿起自己的小包袱, 在包袱里找了条面纱戴上, 随后,也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客栈。

他的小公主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怎么会这么就容易死了呢, 他要去找她, 然后告诉小公主, 他偷偷带出来好多钱了, 可以让他们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

他一直听小爹说江南好美好美, 他们之后一起去江南,找一个小小的镇子住下, 日子一眼就望到了头,却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这样想着,楚小容一夜之间没了任何生机的脸露出一丝笑意,空洞的小狐狸眼在阳光下吃力地眯起。

他摸了摸肚子,底下头,想开口却只发出气音,楚小容微微一怔,点了点自己的肚子,弯了弯眉眼。

随后,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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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岳城。

天气愈加转凉,路上不少行人都添了衣裳,楚小容却依旧衣衫单薄,在路上漫无目的走着,而他一直抱在怀里的小包袱也不见踪影。

他缩了缩脖子,抱着手臂,茫然地看着四周。

他的包袱在前几天被几个人抢走了,他现在身无分文,可是心里总有股直觉,告诉他,裴越就在这里。

不在岳城,就在其他地方,他一定能找到裴越。

忽而一股子香味勾进楚小容的鼻子里,楚小容的脚步顿到一间包子铺面前,有些憔悴的小狐狸眼呆愣愣地看着冒着白腾腾热气的包子,摸了摸小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走不动道了。

店家本想将人赶走,但看到面前的小郎君看着着实有些可怜,特别是一双小狐狸眼瞧着人的时候,能将人心都瞧化了,再看这小郎君身形单薄,小腹却圆润地凸起,怕是有了身孕。

“小郎君,拿着。”店家随便装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递给还呆愣着的楚小容。

这世道,谁也不容易,她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楚小容忙接过袋子,将两个包子紧紧抱在怀里,对店家鞠了个躬。

店家笑着摆了摆手,来了人,便转头忙了起来。

楚小容将两个包子塞在怀里,那热气好像蔓延到了他这些天来一直麻木的心里,他低头笑了笑,打算晚上到了他这几天歇脚的城隍庙里在吃。

他抬起头,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道他刻在心里的背影,只见那人着件月白长衫,身形高挑修长,露在外的脖颈在阳光底下泛着冷白,连衣摆起伏都带着皇家养出来的矜贵。

那是裴越!

楚小容瞪大眼,张开苍白的唇,想叫人,却只发出哼哧哼哧的气音,别说那道背影了,就算是楚小容周围的人都未必能听到。

眼看那道背影就要消失在人群接踵中,楚小容忙迈步小跑追过去。

他心里焦急,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他一路追到了何地方,只知道一眨眼,裴越的背影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楚小容不死心地来回张望,抿着唇,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他又在岳城找了一天,临到傍晚,才拖着一具又饿又累的身体回到他这几天歇脚的城隍庙。

这座城隍庙早就被遗弃了,庙里零星铺着些枯草,初秋开始转凉的风顺着几堵破了大洞的墙壁吹进来,吹在身上有些凉。

楚小容缩在最角落,伴着凉水一小口一小口咽着早就凉透了的两个包子,他的面纱被取下来,脸颊上前段时间被裴越养出来的婴儿肥都消了,显得他的脸越发小,浅褐色的小狐狸眼在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鸦睫还是长而浓密,随着动作不停颤动,撒下一层阴影在下眼睑,越发让人看了觉得怜惜。

楚小容两个包子吃了很久很久,最后一口包子咽进肚子里,他舔了舔唇,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凉水,才稍稍有点饱腹感。

他放下别人好心给他的水囊,龇着牙,皱着漂亮苍白的小脸将脚上的绣花鞋连皮带肉撕下来,往常动不动就爱在裴越面前红的小狐狸眼漫起一阵水汽,却没有掉下半滴泪珠子。

只见一双精致适合被人握在手上把玩的脚上满是血泡,脚底更是被磨破,别说走路了,连动一动都会痛。

楚小容不在意地瞥开目光,将裤腿往上卷,露出雪白脚踝上的红绳,他伸出苍白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点着红绳上的小银铃铛,清脆的铃铛声在寂静的城隍庙里响起,一阵一阵刮着的夜风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漂亮憔悴的小狐狸眼微微眯起,楚小容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像缩在裴越怀里一样,伴着铃铛声渐渐入睡。

翌日一早,第一缕晨光照在楚小容的眼皮上,他皱了皱眉,睁开一双还朦胧的小狐狸眼,忍着痛穿上绣花鞋,到城隍庙外的小河洗漱了番,一拐一拐的回来,拿上有些破旧的水囊,带上面纱,又一拐一拐朝外走去。

岳城的街道也同样刚刚苏醒,楚小容一拐一拐沿着街道,向不同的店铺生疏地比划着手势。

“你是说你想到我这帮我干活?”

楚小容连忙点头,又比了个他很能干的手势。

“不行不行,你个怀孕又不能说话的小郎君能干什么活,你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店家挥了挥手,随后便忙活去了。

楚小容有些失望,向店家鞠了个躬,脚步一深一浅朝下一家铺子走过去。

他要留在岳城,直到找到裴越。

“小郎君,你是想找活干?”下一个铺子的店家在楚小容比划之前,开口问道。

“你去城北那边,找人问问徐大爷住哪儿,他那里有帮别人浣洗衣物的活儿,虽然钱不多,但养活自己没问题。”

楚小容的小狐狸眼亮了亮,忙向店家鞠了鞠躬,随后一拐一拐朝城北走过去。

找到徐大爷住的地方时,已是晌午了,楚小容的脸色越发白,脚被磨的有些没了知觉,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站在门前,稍稍整理了番有些皱的衣裳,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诶,来了,来了。”不一会儿,便有老人家打开房门,看到站在外面的楚小容,微微一愣。

楚小容做了个洗衣的动作,又拿指头点了点自己,表示自己很能洗衣服。

徐大爷看懂了,上下打量楚小容,皱起有些粗的眉头:“小郎君,浣衣可不是个轻松活,你这小身板,又大着肚子,这活你干不了。”

楚小容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点着自己的肚子连忙摇手,不自觉半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沙沙的气音来,他见徐大爷面露难色,几步走到徐大爷的跟前,作势就要跪下。

徐大爷哪敢让人跪下,忙拖住楚小容的身体,心下怜惜,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谁叫我这人心软。”

“你就先在我这儿做着,要是做不来,我还是会赶你走。”

楚小容用力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朝徐大爷深深地鞠了个躬。

徐大爷:“进来吧,陪我这老头子吃顿饭。”

院子靠左有棵大树和一口井,井旁边立着套有些破旧的桌椅,小桌上摆着一道菜和一只饭碗,徐大爷指了指那处,“你先坐着,老头子再去做几道菜。”

说完,便朝屋里走去,楚小容拖着没了快没了知觉的腿,走到桌子面前,看到桌子上的那碗菜和饭,咽了咽口水。

他这三天除了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些水,就什么都没吃过了,但身体很奇怪,除了有些时候会有些饿,其他时候像是感受不到饿一样。

直到现在,他看到算的上是清苦的菜,却突然觉得好饿好饿。

他发呆地站在那处,脑子有些迟钝,却想不出来原因。

不一会儿,徐大爷端着两碗菜走到他跟前,将两只碗放下,招呼他:“都吃完,拿你明天的一半报酬抵了。”

这样说着,楚小容才坐下,取下面纱,捧着碗,低头一口一口吃起来,却也只敢夹离他最近的那道菜。

徐大爷看着楚小容的小脸,倒抽了一口凉气,哎哟,他的乖乖,这小郎君比他见过的那些官爷的妾室都要好看上不少。

这样漂亮,又想让人捧在手心的小郎君,他的妻主是怎么会舍得让他吃苦的。

楚小容感受到徐大爷的目光,有些害怕地停下筷子,低头看着桌面,担心自己惹人不开心了,被人赶出去。

徐大爷这才收回目光,拿着筷子将他特地煎的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夹给楚小容,“快吃,不够还有。”

“你今后就在我这儿住下,也当陪陪我这个老头子。”也是个可怜人,帮帮他,就当给自己这个老头子积积福了。

见人又要站起来,徐大爷将人按下去:“别整这些有的没得,等明天开始干活了,你就要怨我了。”

又将唯一的几块肉都夹到楚小容的碗里:“吃!吃完再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还有一天的活要干。”

楚小容愣愣的,心里有些酸胀,苍白的小脸上露出这些天来唯一的一次笑容,重重点了点头,随后低下头,开始一大口一大口扒着饭。

徐大爷觉得自己被这破世道磨了大半辈子的心都要化了,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便起身去给楚小容收拾屋子。

收拾完屋子后,又给楚小容找了几件他的旧衣服,打算帮人改改。

楚小容替徐大爷收拾好碗筷,正要去帮徐大爷,门口突然传来几道用力的敲门声:“开门,官府查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