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州, 军营。

烛火下,裴越放下手中的军务,转头看着被她随意放在桌案旁边的银白面具, 纤长冷白的手指缓缓抚摸繁复的花纹, 想起那日楚小容又羞又怕的样子, 美艳的眉目微舒展, 冷郁的瑞凤眼里闪过一丝柔意。

她正出神着,一身着暗服的女子急匆匆的进入军帐,女子低头恭敬地跪在她的面前, 素来平静的声音此时分外惶恐:“公、公主, 那处庄子的人刚刚传来消息,说, 说楚小公子不见了。”

她说完这句话, 帐内原本有些噼啪作响的烛火声息了声,烛火像是被冻住,连光亮都昏暗了下来, 那名下属跪在地上, 屏住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一不小心命就没了,明明是炎炎夏日, 但冒出的冷汗很快就浸湿了她的内衫。

终于, 上方女子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好似无波无澜, 语气中好似还带着笑意:“真不乖啊。”

裴越苍白的指尖顺着面具上的花纹滑动, 像是缓缓抚摸着楚小容漂亮的小脸,她照在光亮里的半张脸, 眉目舒展,瑞凤眼微微弯起,似乎是被自己的小夫郎取悦了,而隐在暗色里的另外半张脸,也还是笑着,瑞凤眼里却一片黑沉,像是索命的厉鬼,叫人看了通体生寒。

她冷郁的目光落在面具上,弯着唇角开口:“去,传信给谢玉,叫她在京城里贴一张捉拿榜文,重金悬赏,活捉到人之后,把人关起来,先好吃好喝供着,等本宫回京自己收拾。”

她的指尖一顿,笑得更柔和了,又随意开口:“对了,去跟盛二说声,叫她替我打副笼子。”

“小狐狸喜欢乱跑,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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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小容揣着几张银票和几块金元宝,带着一顶帷帽把漂亮的小脸遮住,本来乐滋滋地打算出京去杭州投奔他亲姨一家,但他逃出来才发现,京城现在根本出不去,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让人惴惴不安的气息。

他随意找个人打听了,才知道,女帝病危,被流放的小公主裴越从百越借着护驾的名义起兵,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了十几座城,再破几座城怕是就要攻入京城了。

“没想到先前那几个皇女对皇位争得要死要活,现在竟然是流放在外的小公主最有希望坐上这皇位。”那人叹了叹气,随后摇着头离开了。

楚小容愣在原地,原本泛着桃花粉的小脸此时被吓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藏在袖子里的手不住地打着颤,他无措地摸了摸有些凸起的肚子,心里又害怕又茫然。

裴越要当皇帝了他自然高兴,但、但裴越那么恨他,不肖裴越自己动手,要讨好她的人便会赶忙着把自己碎尸万段。

他正发着呆,一队官兵突然来到城门口,在告示墙贴了张捉拿榜文,楚小容有些好奇,想走进去看看,但一堆人先挤到了他的面前,他怕挤到肚子里的孩子,只得在外围踮起脚尖,仰起脖子,小狐狸眼好奇地张望。

看到捉拿榜文上的画像,他的身体一僵,小狐狸眼瞪大,不可置信地又瞧了瞧。

这、这上面赫然是他的画像,还诬陷说他偷走了一户人家的珍宝,更离谱的是,活捉他的赏金竟然有一千两黄金!

他把他自己捉到衙门,能赏给他一千两黄金吗?楚小容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值钱,他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悄悄退出人群。

他透过面前的白纱,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咬着桃花红的唇,漂亮的小脸皱起。

他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又觉得有些委屈,楚六不是喜欢叫他小寡夫吗?他跑了就跑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通缉他,他本来就出不了城,现在更难了。

想着,他觉得有些饿了,委委屈屈摸了摸肚子,抬腿朝城里一家他馋了好久的面铺走过去。

不一会儿,楚小容就走到那家面铺,他特意选了最边缘的位置,拿出他刚才换来的碎银子,将银子拍在桌上,学着周围客人的模样,豪气地喊:“小二,来一斤熏牛肉,两碗面,不要黄酒,换成牛乳!”

“好嘞!客官您稍等。”

不一会儿,一碟牛肉,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和一碗撒着芝麻的牛乳就端到了他面前,楚小容谗这些东西谗好久了,但他以前穷得叮当响,每次路过的时候,就只能眼巴巴地望一眼。

他拿起筷子,正要开动,前方忽然有些**,他心里预感不好,隔着白纱抬眼,只见一队官兵拿着他的画像,凶神恶煞地对着行人一一盘问。

楚小容瞬间慌了神,顾不得吃东西了,背起一旁的包袱就要跑。

他以为楚六最多贴张告示,但没想到,为了捉他竟让人沿着大街拿着画像一人一人盘问。

楚小容拔腿想朝一旁曲曲折折的深巷子里跑去,这时,一人温热的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楚小容正想挣扎,抬起头后就息了声。

楚竹颇为自然地坐到他的旁边,将一碗面放到楚小容面前,压低声音:“小容儿,没事,别怕。”

冷着面的关止也走了过来,坐到他的对面,抱胸看着他,冷厉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只是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时,那队官兵已经盘查到面铺来了,楚小容坐在位置上,低着头,拿着筷子的手满是冷汗,却不敢看她们,只能盯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汤面。

一官兵走到了他们这桌,看到关止时愣了愣,随后拿着画像摆到关止面前,声音爽朗:“关大人,可否看到这画像上的小郎君?”

关止细细打量着画像,像是想回忆什么,末了,她微微摇头,声音有些冷淡:“未曾。”

那官兵收起画像,朝关止抱了抱拳,“那打扰大人了,小的就先退下了。”

楚小容这时才敢呼吸,他卸下全身的力气,将一旁还温热的牛乳拿来,猛喝了一大口,心里才稍稍安宁了些。

楚竹见楚小容这样子,本来忧心忡忡,却忽然展开精致的眉笑了一声,他又将熏牛肉摆在楚小容的面前,开口安抚:“人走了,没事了,你先把这些吃完,吃完再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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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楚小容躺在偏房的**,因为燥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自从楚六走了,他这两个月来晚上便没睡过几个好觉,一开始还好,但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他每每都是在**滚到半夜才入睡。

但他又不好意思叫下人们来替他扇风,就只能硬挨着。

他想着,摸摸了已经有些凸起的肚子,小狐狸眼有些恍惚,他将所有事情都同楚竹讲了,也告诉楚竹,他想快些将这个胎儿打了。

楚竹没有劝他留下孩子,只是叫他等形势稳定下来再自行定夺。

他戳了戳肚子,小声地说:“宝宝,下辈子去投个好人家,是爹爹对不起你。”

“爹爹以前总是听别的郎君们说,怀胎十月有多累,但你好乖,爹爹怀你一点都不辛苦,但是爹爹不能生下你……”

说着说着,楚小容的声音便渐渐含糊,他的小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

这次,他又做梦了。

梦里的他穿着一身几乎透明的白纱被关在一个精致的笼子里,笼子底下还铺着厚厚的几层绒毯,他的脚踝被一条更精美的脚镣拷在笼子的栏杆上,本来才微微凸起的肚子此时看着像是五六个月大了。

他抿着唇,试着动了动脚踝,这次不止是脚链上的金色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环着笼子边缘一圈的铃铛也都随着脚链的动作叮当响起。

就在这时,一人提着一把还滴着血的剑慢慢走到笼子面前,楚小容抱着有些臃肿的肚子,蹬着双脚惊恐地往后缩,但他被关在在笼子里,还没退到角落,就被楚六扯着脚镣一把扯到了她的跟前。

楚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道滴着谁的血的剑尖从他的脖子处慢慢往下滑,轻薄的白纱随着锋利的剑尖缓缓裂开,露出楚小容赤.裸的身体,浓稠的血化在楚小容的雪白的肌肤上,像一朵又一朵艳丽的红梅开在雪地里。

最后,剑尖停在他的肚子上,楚六的面容有些模糊,她的声音飘渺地传来:“小容儿,我不是叫你在山庄等我吗?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剑尖忽而又移动起来,顺着肌理向下停在他的脚踝上,传来的声音变得有些兴奋:“要不六姨挑了小容儿的脚筋,让小容儿永远都逃不了,一辈子都只能被乖乖关在笼子里。”

楚小容的小狐狸眼惊恐地看着楚六的动作,梦境突然一变,楚六和身上的血迹都消失了,但他还是被关在笼子里,他有些心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门又被打开,楚小容惊恐地爬到笼子的最角落,抱着膝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

来人一步接着一步有规律的脚步声停在他的笼子面前,随后便传来锁链打开的声音,来人似乎极愉悦地轻笑一声,慢慢走到他的身前,附身,冰冷的手指抓着他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

楚小容看着来人,浑身一僵。

只见来人的面容美艳至极,着着一身像烈火的繁复凤袍,瑞凤眼盯着楚小容愉悦地半眯起,苍白的笑唇被衣裳映出一抹诡异的红,凉薄的唇轻启,吐出亲昵的话语:“小容儿,三年了,朕又抓到你了。”

裴越微微附身,冰冷的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来回抚摸楚小容的肚子,引起楚小容身体的一阵阵害怕的细颤。

“不过,小容儿,这是怀了哪个情人的孩子?告诉朕好不好?”

“朕还听别人说,你如今嫁了人,不过妻主死了,现在是个小寡夫……”

这时,被梦魇住的楚小容被人晃醒,楚竹焦急地看着他,楚小容看着楚竹,小狐狸眼还有些迷糊,却被楚竹接下来的话完全惊醒。

“小容儿,女帝驾崩了,裴越昨夜带着人破了京城,现在已经在皇宫里了!”

他拉起楚小容,将楚小容的包袱塞到他怀里,“我替你打点了一辆牛车,你快趁乱逃出城。”

“等她想起你了,你就跑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越:我有这么禽兽?

要来了要来了,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