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老君山。

铃谷七怪在乡下庄子养好了伤,便放出了一只信鸽, 联络了鬼一。

这七人虽然在铃谷隐居多年,但却本性难移,两次生事,一次被林鹿春碰上,一次又被宏远碰上,也不知该说这群人是因果报应,还是该说他们运气不好。

如此一来,原本早该与鬼一联络的几人,却迟了将近一个月, 才联系上鬼一。

也亏得鬼一如今正被江湖正道追杀, 虽说六派暂时分开, 但为了保命, 他到底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寻人,只得耐心等待。

其实这鬼一武功高强, 在江无天的手下里当属魁首,若不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将铃谷七怪叫出来帮忙。

只是要说他安了什么好心, 那可就是说笑了。

江无天的手下, 可没有一个是善茬。

之所以请这些人,自然是因为需要帮手,至于帮手能活下来几个,鬼一可就不能保证了。

鬼一等了许多天, 终于收到密信,自然是紧赶慢赶地来到了洛阳,和铃谷七怪结伴去了老君山。

与世无争的无为山庄, 便是在此建立山门,开宗立派。

“见了鬼了,天还没黑,怎得一个人影也没有?”

七怪和鬼一偷偷上山时,天色还早,眼下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几人藏在湖石假山之后,暗自嘀咕。

鬼一皱紧眉头,用了传音入密的方法,说道:“别出声,叫人听见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才开口说话的程妙音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到底也用了传音入密的法子。

“难不成一个山庄的人都睡大觉去了?”

“今日是观碑日,无为山庄的人恐怕都去看瀑布旁的悟道石去了。”鬼一来之前便搜罗了许多情报,因此对无为山庄有些了解。

今天是盗取秘籍最合适的日子,如果是其他日子,鬼一对无为山庄之人的行踪也没有任何把握。

因为无为山庄住着的都是些怪人,这群人行事不符合常理,常日行踪不定,行迹也十分诡异。

只有观碑日,是他们一月一次,必须要聚在一起的时间。

鬼一不知道那碑有什么好看的,他昔日还在绿林道的时候,也曾到无为山庄来过一次。

不过那时他还是个无名小卒,无为山庄可不会有人记着。

那悟道石上写的东西,无为山庄也从没有藏着掩着,凡是无为山庄的客人,都可以过去看。

因为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庄子的逍遥游罢了。

也不知一群人守着一块石头,看个什么劲儿。

鬼一心想着,江湖中自诩正道的伪君子都是如此,总说天人境是自行领悟出来的。

若真是如此,怎得他们就悟不出呢?

江无天那等天纵奇才,不也差着一线?

旁人都以为江无天天性残忍嗜杀,却不知是他所练秘籍有所缺漏,不得不以邪法作为弥补。

华山、昆仑两派那么急慌慌地寻找江无天的宝库,恐怕为了玉玺是假,为了秘籍才是真。

想到这,鬼一眯了眯眼睛。

他还记得有一次,江无天与他相谈,曾提起自己所练心法的来历。

“我江无天搜罗了这许多武功心法,各家路数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此功虽有所残缺,却与无为山庄的路数颇为相似,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如今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鬼一知道主任所说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邪道全是坏人,鬼一必然嗤之以鼻,但若说邪功是带人走入歧途,鬼一倒觉得没什么不能认的。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练邪功的人不能散功。

若是平常人,只要年岁没到垂老之时,散去武功也不过是身体变得比常人弱些,再想重修其他心法,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修行邪功之人,一旦散功,便会血气两亏,极速衰亡。

修邪功进境虽快,却也是一条不归路。

是以江湖中虽有许多人被正道归为邪魔外道一流,但真正修习邪功的人并不多。

鬼一之所以被归为邪道,是因为他杀人无算,而非因为他自己练了邪功。

因此他是可以改修更好的心法的。

前提是,他必须要拿到它。

既然江无天认为自己所练的是无为山庄某部心法的残本,那么他鬼一自然可以把底本找到,然后寻个深山老林闭关修炼。

待到入了天人境,这天下还不是任他来去自由?

就是不知道这神功练成之后,该是何等神妙?能不能比那姓林的强上几分?

……

“阿嚏!”

林鹿春忍不住蹭了蹭鼻子。

“可是着凉了?”江鹤同有些诧异地往外看了一眼。

眼下都快到五月了,天生甚是暖和。

况且习武之人身子强健,倒是罕有生病的。

林鹿春听着江鹤同的话,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着:“怕不是哪个龟孙子暗地里骂我。”

两人今天面对面坐在一张小几旁,正在看近来的密报。

因为林鹿春已然知道令牌的存在,江鹤同虽然没说得太明白,但到底也没遮掩。

于是各堂堂主的飞鸽传书,林鹿春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就有华山派和昆仑派进来的动静。

说来也是好笑,这昆仑派找到了江无天的宝库,却没能得着玉玺,反倒是那堆财宝引起了有心人的觊觎。

毕竟练武之人虽讲究勤勉,但白花花的银子既能买来快活,又能换来增进功力的天材地宝,谁人会不动心呢?

是以昆仑派运送财宝的弟子,一路上遇到不少绿林道的匪徒,不仅损了大半的财宝,还折了几条人命。

不过昆仑派没找到玉玺,大家倒是没有不信的。

毕竟玉玺这东西又不是秘籍,得拿出来才能号令天下。

昆仑派又不是小门小派,若是真得了玉玺,何不拿出来,与朝中之人合作呢?

“师父,华山派和昆仑派现在满中原地找玉玺,若是玉玺真让他们找到了,他们岂不是想推举谁当皇帝就推举谁?”林鹿春问道。

“当皇帝哪有那么容易……”江鹤同叹了口气,“权力迷人眼,想坐稳龙椅,可不是一个玉玺就够的。江湖中人之所以不涉足朝堂,便是因为,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人心,更遑论双拳难敌四手,军中之人武功虽然不值一提,但挡不住他们有千军万马。”

江鹤同把令牌推给林鹿春,“你猜,蛛网有多少人?”

“跑到番邦做生意,人少了定然既危险又不合算,少说一个商队也要有二三十好手,并且几十个脚夫……”

林鹿春又细数了大同商栈来往的几国,发现即使不算在中原本土跑商的,蛛网少说也得有三五百人才行。

然而若说做生意,稳中求胜才是最重要的,从番邦带回来的东西固然是一笔横财,但毕竟一来一回耗时极长,真正支撑蛛网运作的,必然是中原本土的生意。

这么一来,人数还真是……

不可小觑。

毕竟蛛网的成员又不是普通人,个个都身怀武艺,培养起来很不容易。

“蛛网在香主以下的门人,武艺算不得高强。比起六大门派,蛛网选定门人,最看重的并不是武艺。”江鹤同说道:“即便如此,蛛网中也不过区区千余人,别说与皇帝抗衡,就是寻常一个节度使,也有几万牙兵,岂是千余人能抗衡的?”

“可是学武之人武艺高强,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也不是难事。”林鹿春就事论事地说道。

要是寻常师徒,林鹿春这样说话可就算得上是顶撞师长了。

不过江鹤同却没什么恼怒之情,只觉得徒弟不人云亦云倒是件好事。

“并非如此,你所说的,若是放在盛世,自然是行得通的。那时大唐军心稳定,军士忠心不二,只听将领一人号令。可如今乱世,一方人马今日跟了姓朱的,明日跟了姓李的,换主如此之快,又何谈忠心呢?”

林鹿春立刻就明白了江鹤同的意思,“师父是说,杀了一个将领,很快就会有另一个补上,于大局并无用处?”

“正是如此。来日不论你武功多高,都不可参与朝中之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须知古人所言非虚……”

江鹤同想起玄机楼近日行事,眼中难免露出一丝讥讽。

「他怎么一天到晚像你爸似的?」

小霸王忍不住吐槽。

“你见过我爸?我都没见过。”

林鹿春一句话就让小霸王消了音。

过了一会儿,小霸王又忍不住冒出来。

「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缺少父爱,所以才喜……」

“哦,那你喜欢小美,一定是因为你丑了。”

小霸王瞬间炸毛。

「瞎说!我小霸王的代码是全世界最威武霸气的!肤浅的人怎么可能看得懂呢?」

林鹿春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了?你在放什么屁?”

「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比一代口是心非……」

小霸王说完这句,就销声匿迹了,把骂完就跑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林鹿春轻咳一声,冲江鹤同一拱手,“师父说的是,徒儿受教了。”

该死的小霸王,有本事回来和我互怼三百回合!

……

另一边,罗荧来到太白山,坐在天池边的石凳上,与一个白发男子对饮。

此人名叫公冶澜,正是当初在崖下救了罗荧一命的神医。

公冶澜的白发并非是因为苍老,而是天生。

他的肌肤、眉毛、睫毛、头发都是白色的,瞳色也是浅浅的粉紫色,一张脸永远是二十几岁模样,像个不食烟火的神仙。

不同于旁的医者,公冶澜自己也是个病人。

只是他脾气古怪,明明不该多晒太阳,却总喜欢在烈日下一待便是许久。

“何不在室内谈呢?”罗荧看着这人勉强睁大的眼睛,知道他其实极其畏光。

公冶澜却转开了话题,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又来找我?我告诉过你规矩,一个人只救一次。”

他板着脸,有些厌烦地看了一眼太阳投在地上的阳光,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有话快说!”

“我想求你救一个人。”罗荧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带着微笑说道。

“你求我我就要救?”

“不救亦可。”罗荧了解对方的性子,略带些挑衅地看着对方。

“你不让我救,我偏要救!说吧,那人是谁?是不是快死了?”公冶澜赌气似的说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来找我准没好事!”

“是我的儿子。”罗荧正了颜色,“他被人暗算,任脉被毁,我想求你,为他续接经脉。”

公冶澜到嘴边的讽刺又咽了回去,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是任脉毁了,他的武功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接好任脉也是废人一个……”

话说到一半,他又问罗荧,“你既然放心不下,当初为什么不与他相认?”

“那时我保不住他,再说,他也不该见我这个必死之人,徒增烦恼。”罗荧转过头,看着如镜面一般的池水,说道:“一样东西,失而复得固然可喜,再复失去也是加倍的伤心。”

公冶澜听见这话,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罗荧的手腕,脸色顿时一沉。

他猛地甩开罗荧的手,气急反笑,“罗荧!你很好!好啊!真是好啊!”

“我没别的路可走。”罗荧抿了抿嘴唇,说道:“辜负了你一番好意。”

“你也知道辜负了我一番好意!我公冶澜说的话在你眼里全是狗屁!”公冶澜一脚踹翻自己腿边的石凳,“赶紧滚!”

“公冶澜。”罗荧直视着对方。

“叫那小子自己来求!”公冶澜一甩袖子,“我偏要为难他!”

罗荧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显然公冶澜这副小孩儿脾气,她早已深有体会。

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一条快要爬到手腕的红线,低喃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干嘛发这样大的脾气。难得见你一次,也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了……”

“给我滚进来!”

已经关上的房门被人从里面啪嗒一声踹开,公冶澜暴躁的声音一下子传出去很远。

远处,谪仙宗的弟子们暗自嘀咕。

“公冶神医脾气可真大。”

“宗主请他出山都要好言好语,更遑论旁人。”

几个谪仙宗弟子虽然也有些畏惧,但到底十分好奇,于是便凑近公冶澜的住所,躲在暗处,想看看这公冶神医还会做些什么。

不一会儿,他们听见里头公冶神医大声嚷道:“一天一粒!这是最后一次!”

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屋里的声音变得更高了一截。

“不行!你必须吃!否则旁人会说我公冶澜医术不精!你要是死了,下次那小子敢来找我看诊,我就杀了他!”

里面的人似乎又低声说了什么。

谪仙宗弟子听见公冶神医勃然大怒的喊声。

“快滚!你敢死我就杀了那小子!说到做到!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臭男人要死要活!快滚!”

紧接着,几个弟子看着一个大美人被轰了出来,神色间还有些狼狈。

“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罗荧听见声音,往暗处瞥了一眼,自顾自下了山。

其实公冶澜不知道,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越羞于表达的时候,说话声音越高。

典型的口不对心。

罗荧隐隐约约明白他的心意,但却不能也不敢放在心上。

她必须要报仇。

为了报仇,她可以舍弃尊严去做妓·女,可以忍着慈爱之心不见自己自己的孩子,当然也可以舍弃别人朦朦胧胧的爱慕之情。

更何况,她不能用一个残破的自己,去敷衍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罗荧,也是恩怨分明的罗克珊娜。

……

天池边,公冶澜几掌把石桌劈了个稀碎,几块碎石飞进天池,**起波澜。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依我看,不如一刀杀了干净!”

公冶澜走到池水边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忍不住一脚踢在水上,“公冶澜,她一辈子也看不上你,你怎么这么贱?”

他知道自己有病,长相异于常人,从小不知被多少人耻笑。

那些人耻笑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有病,还因为他的父亲姓公冶,母亲也姓公冶。

他是兄妹苟合的产物,是比私生子更让人唾弃的存在。

所以老天爷降下惩罚,让他得了这样的病。

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也没人因他降生而欢喜。

“罗荧,你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却要我来救。”

公冶澜蹲在地上,神色有几分委屈,“你明知道我不高兴,为什么不肯哄哄我呢……”

……

另一头,铃谷七怪和鬼一已经趁着四下无人,摸进了无为山庄的藏书阁。

八人留了王板儿和厉小波在外头放风,其余六人则钻进藏书阁,开始寻找秘籍。

“至人剑……不是这本……大自在拳……”

一群人将藏书阁翻了个底朝天。

“怎么都是武学招式!内功心法呢?竟然一本也没有!”

屠不尽刚抱怨一句,就听见头顶有人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一套心法,你们想看看吗?”

六人悚然一惊,抬头一看,便见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坐在房梁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我就说今日庄子里遭了小耗子,师兄偏不信。既如此,我便做一回猫儿,将你们捉拿起来。”

说着,小姑娘小手一甩,紧接着,六人便听见重物落地之声。

只见王板儿和厉小波两人被捆得像粽子似的,从高处落了下来,嘴里该塞着两枚核桃,只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