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睡过吗”

“他有一个很重要很在意, 念念不忘的女朋友,是你吧?”

……

很重要很在意。

念念不忘的女朋友。

薛思婉很想说是,不过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也懒得跟夏歆说谎。

所以直说不是。

对方倒也没揪着这个问题继续, 只是扯过去个枕头垫在背后,顺势换了个看起来更舒服的姿势,挑眉问:“没有其他约会了吧?”

薛思婉掀了被子坐到**:“没有了。”

“那聊聊?”

薛思婉颔首:“聊什么, 梁亦辞吗。”

这是八年来她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堂而皇之地提起他的名字。

就像今晚是八年来她第一次当面喊他一样。似乎有些事情只要开了个头后面就不再困难。

今晚实在有太多的破例。

夏歆也点头:“对, 就聊他。”

她们两个之间接近于陌生人,能聊的好像也就只有他。

“嗯。”薛思婉没置可否,只是这么应一声。

“你们怎么认识的?”夏歆问。

“大学, 同校。”薛思婉答得不急不缓,话毕将问题抛回去, “你们呢?”

“在一次晚宴,那时候我还没入行。”

“哦。”薛思婉淡淡应声, 兴致缺缺。

不过夏歆看起来乐此不疲, 她还有下一个问题:“你们在一起过?”

“没有。”关于这个问题,薛思婉答得向来干脆。

对方似乎不大相信:“没有。”

“对,没有,”她拢拢碎发,补充, “或者说, 算不上。”

“为什么?”

“说来话长。”

“那算了。”

听到这声“算了”,薛思婉以为对方也觉得她的回答很无趣, 决定结束这个不那么友善的话题。

她把填充得鼓囊囊的软枕放平, 躺下之前问:“睡觉?我关灯。”

对方也跟她一样拉下枕头, 看样子是准备睡觉。

薛思婉按了下床头边的大灯开关。

“啪嗒”一声脆响。

世界重归黑暗。

薛思婉阖上眼。

突然听见半米之隔的另一张**, 刚刚已经缄默不言的夏歆再度开口。

“你们睡过?”她问。

很冒犯的问题。

薛思婉顿了须臾,开口之前,却听对方兀自又说:“算了,看他那样子,不用想也知道了。”

薛思婉无言,没应声,闭上眼假寐。

她想快点结束,荒唐的一天。

房间里沉默良久。薛思婉背对着夏歆侧卧,压着的胳膊酸痛发麻,她依旧困意全无。

好久好久,久到她觉得夏歆一定已经睡了。

才喃喃说:“睡过的,又怎样呢。”

话毕觉得不够,又温声徐徐地补充:“只是睡过的关系。”

这话与其说说给夏歆,不说说给自己听。

她说完有点晃神,莫名觉得涌上来方才久等不来的困意。

没有想到夏歆还没睡。

对方在她话毕的两秒钟后接口:“猜到了。”

“嗯,”薛思婉低声应,“所以,不用把我当假想敌。”

夏歆笑一声:“你也一样,我跟他可是清白的关系。”

“知道了,”薛思婉快睁不开眼,“睡觉。”

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在她说了睡觉之后又开口:“等等。”

她快睡着了:“什么?”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什么。”

“一千只千纸鹤,是你叠的,是吗。”夏歆问。

……

一千只千纸鹤。

薛思婉一瞬间困意全无。

千纸鹤是大学的事情。

夏歆怎么会知道千纸鹤,精准的,一千只千纸鹤。

“你从哪里知道的?”她忍不住反问。

“果然。”夏歆笑,长长地出一口气。

窗玻璃噼里啪啦地响,这窗子是特殊的隔音材质,平时听不见民宿外马路喧嚣,噼里啪啦的雨击打玻璃声传进来,可见雨势之大。

“还说你不是。”

“他应该,很爱你吧。”

夏歆的声音被雨声吞没。

薛思婉没听清,她在想千纸鹤,半晌才钝钝问:“什么。”

“没什么,祝你俩早生贵子吧。”夏歆给今晚的谈话收尾。

薛思婉没去深究对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她想起刚刚提起来的一千只千纸鹤,很傻的一件事。

她因为家庭的原因,从小就是很现实的人。

年纪小的时候就经常被人说心思老成,思虑很多,比同龄人想得多之类的话。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哪怕一开始她自己并不这么觉得,后来也被说得信了。

于是用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

要成熟,要懂事,要谦让,要周全……

更重要的是,要脚踏实地,不做无谓的幻梦。

所以同龄的女孩子在课余追星,游戏,看言情小说,她从未参与。

看着女孩子们或是狂热地追剧追演唱会,给遥远的idol打榜控评,在宿舍里课桌上贴满漂亮的海报;或是大半个班级的女孩子传阅同一本流行小说,然后自习课间激动地私语说世上一定有属于我的肖大神。

这样的时候。

薛思婉总是会低头看书,思绪却回不到书上。

后来上了大学。跟她关系最好的室友姜卉卉不单是个追星狂魔,还追星追文两把抓。

有阵子她喜欢上一个作者,通了三个宵把人家所有书看完,完事后一个劲给薛思婉安利。

盛情难却。

薛思婉终于还是看了那本书,时间太久了,故事情节已经记不大清。

只记得有一段是女主的家乡流传着一个风俗——想念远方的亲人、爱人的时候就折千纸鹤,纸鹤会把思念带去,远方的亲人爱人会听见你的声音,纸鹤会带着他们平安归来。

故事中的女主人公给远隔千里的男主人公折了一千只千纸鹤,她的丈夫果然平安归来。

薛思婉那时候被她跟乔衡,跟梁亦辞的三角关系,被她跟梁亦辞见不得光没有定论的关系,折磨得快要疯魔。

那时梁亦辞他们的乐队到北京演出,她一整个期末周一字没看,折了一千只纸鹤。

把最后一个纸鹤放进透明玻璃瓶里的时候,她接到梁亦辞的电话。

听筒里烈风瑟瑟,少年喑哑的声线恣肆着传来:“知道我在哪儿吗?”

薛思婉记得北方冬夜的风就是这样呼啸、冷冽、不留情面,试探着开口:“北京的机场吗?”

“我在你宿舍楼下。”他笑。

她没反应过来:“啊?”

“啊什么啊,”梁亦辞没好气儿,说完又笑,“不下来看看吗?”

薛思婉这才反应过来。

天寒地冻,忘记拿外套,一身珊瑚绒睡衣趿着拖鞋就跑出去。

楼门口路灯下,一人一摩托,满身都是昏黄色的光。

大概他看她站着愣半天,跟一二傻子没差,咬着指尖的位置把手上的机车手套扯下来,张开手臂冲她笑。

薛思婉就趿拉着拖鞋一溜烟跑过去,直撞进人怀里。

那天他说北京的演出很成功,哥几个饭店庆功呢爷偷了阿穆摩托跑出来的。

她问他这样跑出来真的没关系吗。

他放肆地扬眉:“我管他有没有关系。”

梁亦辞手冻得发红,她看得有一瞬失神,很自然地生出想帮他焐热的想法。

手伸出去这样做之前,对方偏头垂眼来看她说:“薛典典你这么没良心,来看你就没点儿反应?”

像玩笑。

不是责怪的语气。

“要谢谢纸鹤。”

薛思婉两手绕过去勾着对方的脖子,很轻,蜻蜓点水一样在他薄唇上碰了一下。

再说话的时候是用气声。

“阿辞。”

“也要谢谢你。”

谢谢你回来。

也谢谢你会来。

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薛思婉因缘际会结识了当年那位作者,茶余饭后聊起那个千纸鹤的风俗。

作者想了好半天,勉强解释出她那阵子赶着交稿,千纸鹤的事是为了凑字数编的。

后来,薛思婉也过了那个对千纸鹤带去思念的说法深信不疑的年纪。

可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整个冬天,沪市最冷的那个晚上,风尘仆仆的少年把她搂在怀里,温热的气息从她颈窝边儿传来。

“思婉啊,想你。”

“很想你。”

似呢似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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