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可以跟他保持那样的关系

兴许是入眠前一直在想纸鹤的事, 薛思婉睡着后做起梦,全是关于以前的事。

断断续续的,一个接着一个, 真实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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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将时空拉回二〇一四年。

盛夏, 薛思婉入学的第一个暑假。

暑假酒吧打工的第一天,因为把老板的行踪告知了梁亦辞跟乔衡,薛思婉被事后解雇。

领班大姐把她放在酒吧员工宿舍里, 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大包小包直接踢出门的时候,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薛思婉似乎跟雨天相冲。

雷鸣电闪骇人的雨夜,她在员工宿舍空无一人的门口,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后来还是陈湾姐冒着雨把她捡走, 陈湾姐只有很小的一把单人遮阳伞,往她这边倾斜, 陈湾自己那边就被雨浇得透湿。

陈湾就是林穆那时候的女朋友,大林穆一届薛思婉两届, 薛思婉大一那年陈湾已经大三, 在大学城最北边儿的卫校。

薛思婉之前去酒吧报道的路上撞见吵架的情侣就是陈湾跟林穆。

梦境是现实的投射。

薛思婉梦到陈湾,大脑潜层关于陈湾的记忆本能被勾起。

她记得陈湾跟林穆和大多数大学生情侣一样,大学一毕业就分手,抛弃学生时代放肆的爱意,清醒而现实地各奔东西。

五年前薛思婉收到陈湾发来的结婚请柬, 丈夫是个板寸微胖男人, 陈湾说他踏实务实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跟林穆在一起的时候她整天为生计发愁。

因为工作原因, 薛思婉最后未能到场, 满怀歉疚包了个大红包。

四年前陈湾发消息说生了一对双胞胎, 薛思婉激动得连连恭喜。

大约两年前, 陈湾到沪市找过她一次,似乎在跟丈夫闹离婚,没有感情的婚姻因为丈夫一而再的酗酒偷腥走上尽头。

薛思婉带陈湾去美容、购物、喝酒,晚上住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像那时候梁亦辞刚从学校里消失不见,陈湾姐无微不至地陪伴照料一样,她们希望彼此能好过一点。

有一晚她们喝得多了,薛思婉半梦半醒间听见陈湾呢喃哭诉:“思婉啊,你说我怎么就把日子给过成这样了,明明中学的时候成绩还不错谈了个恋爱反复折腾,最后只上了个大专。”

“大学跟林穆谈了三年,没想到毕业之后就是分手、相亲、结婚。恋爱耽误了我前半辈子,谈来谈去,最后却跟个最没感情的结了婚。”

“以前我很反对林穆跟梁亦辞乔衡他们那种家境优渥的富二代公子哥儿玩在一起,两个世界的人,他就算再蹦跶再怎么样,连人家世界的地板都摸不着。”

“后来才知道,原来有的世界踮着踮着脚,真的能够着。”陈湾说到后面开始哭,边哭边问薛思婉,“思婉你说会不会如果我再不服命运的安排一点儿,再努力点儿,再挣扎一下,现在也不会跟所有人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薛思婉告诉陈湾就算是现在也不晚,人生最有意思的就是有无数种可能性。

话题的落点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她身上,陈湾问她:“你呢,你现在能找到梁亦辞,你怎么想。”

薛思婉没有回答。

答案被埋在她那颗突然震颤不止的心里。

——不敢想。

后来陈湾的丈夫跟婆婆抱着双胞胎找上门来,接了陈湾回去。

再后来就联络寥寥,几乎杳无音讯。

……

薛思婉的梦境还停在雨夜里她被陈湾好心捡走。

两个人撑着伞拎着大包小包回去的路上陈湾就给林穆打电话让他赶紧滚去找他那些好兄弟住几天,她要带个女孩回来。

陈湾跟林穆的住处在大学城外围的一栋城中村自建公寓楼里。

石灰水泥粗制滥造的外壳,廉价的租金,这里是大学校园情侣跟考研党的圣地。

接了陈湾电话的林穆很听话跑出去找兄弟住,薛思婉跟着陈湾回家的时候压根没撞上。

很不好意思地借宿一晚之后,薛思婉在陈湾的介绍下租下了同一层楼的另外一个房间,三百块一个月的单人公寓,带独立卫浴。

听说是这栋楼里最便宜的房间。

因为空间很小,在楼道的角落,四面都没有窗。

住在里面像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罐头瓶子,间歇性感到窒息。

薛思婉的室友赵爽有一阵子沉迷学习给人算命,把她们宿舍里人算了个遍,说薛思婉下半年桃花朵朵开,转运遇贵人。

那个时候桃花开不开她不知道,只知道陈湾就是她的贵人。

一整个暑假,她没地方住,陈湾带她回去,介绍她租了房子。没工作,陈湾邀请她跟她一起去校门口的麦当劳打工。

她的世界单调乏味,跟陈湾同进同出的日子,她总见到不单调乏味的人。

梦中不比现实再苦再难只能咬牙硬撑着过,梦里的地覆天翻只在一瞬间。

场景不受控地极速转变,飞速转换成薛思婉跟梁亦辞那次印象深刻的见面。

那不是薛思婉在那个暑假里第一次见梁亦辞,只是大概,梦总在记忆的最深处摄取。

一个长空一碧,万里无云的盛晴天。

薛思婉住在那间没有窗子的房子里几乎不知日夜,早上一不小心起得晚,不想陈湾多等,她套上一件几乎遮住牛仔百褶裙摆的灰绿色宽松短袖,咬着一块吐司片,细白的手腕背后,边拢着头发边快步往出走。

出了门见到面。

陈湾笑说:“不用这么着急,现在出发也不迟到。”

薛思婉从善如流,乖乖点头应下,脚下的步子却没放慢。

沪市夏日的暑意从早到晚。

大概清早六点钟,蝉躲在湿漉漉的草里不停地叫,门外支起的早餐摊热气腾腾。

薛思婉还记得北方微凉的夏日清晨,一出门走进沪市蒸腾的暑气里整个人都有些恹恹。

她们租住的这栋自建公寓是最靠近大学城东门的。

宜大就在大学城东南角,薛思婉跟陈湾打工的麦当劳在宜大大门口的底商,从自建公寓出门左转,穿过一条绿化不错的小石子路,绕过一个开放式露天篮球场,再左转就是。

薛思婉三两口吃完了吐司片,陪陈湾在路边儿买了个手抓饼,去打工的路上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陈湾问薛思婉:“你上次说你从来没谈过恋爱,真的啊?你长这么漂亮,不能吧?”

“真的没有。”薛思婉笑笑。

“那你就没考虑过吗?”陈湾咬了一大口手抓饼,说话有点儿含混不清,“或者你就没自己喜欢过什么人吗?”

这个问题。

薛思婉没想好怎么答,不知不觉已经穿过石子路,路边就是露天篮球场。

一大早已经不少穿球衣短裤的男生在这里挥汗如雨。

他们在球场上颇为激动,讲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球传给我球传给我!”

“哥们,走步了啊,会不会玩啊?”

“这球就差一点!”

“我操辞哥!这么远你都能进???”

“……”

薛思婉看过去的时候,难得有风。

风扬起球场边老树的枝杈,**起盎然绿色的波浪,也**起球场上最惹眼少年额边的碎发。

薛思婉看过去,一眼就注意到穿红色球衣,头戴黑色发带的少年。

他投过球任由他人欢呼鼓舞,头也不回兀自走到球架下,冷白的长臂一弯,从场地旁边地上捞起瓶水拧开灌了两口,喉结接连滚动。

薛思婉忘记回陈湾的话。

直到球场上有人开始吹口哨。

有人大笑着说辞哥你可真够招人的,又有妹子看你。

梁亦辞懒洋洋掀眼看过来的时候,薛思婉略显狼狈地收回眼。

还好还算及时。

薛思婉微微失神。

旁边的球场不止一个场地,穿过球场的窄窄过道在球场正中,梁亦辞打球的场地在她左手边,此时,另一侧的场地沸腾的噪声传过来。

被她无意识地接收到脑海中。

“大中你不是要干活去吗?怎么还在这打球。”

“就是,赶紧去赶紧去,我来替你。”

“我这就走,几点了啊现在?”

“六点二十了还不快点,你不赶公交?”

“我草六点二十了,等等等等,我再投一个。”

“行了行了别催了,来球给你。”

“……”

旁边的陈湾久久没听见薛思婉回答,看过来问她:“思婉,想什么呢?”

薛思婉摇摇头:“没想什么……啊——”

右侧球场上猝不及防一球砸过来直冲面门,薛思婉没设防,冷不丁被这么砸中,整个面中疼得人发懵。

有那么一瞬间,除去疼痛丧失其他感官功能。

恢复之后听见身边的陈湾焦急地一遍遍问她:“思婉你没事吧?思婉?快让我看看。”

一道人影从她略显模糊的视线里闪过。

紧接着陈湾放大了声线:“哎你这人你怎么砸到人就跑啊?!”

薛思婉人还懵着。

借了陈湾的力站住,手捂着鼻子,连连摇头跟陈湾确认自己没事。

兴许是刚刚被篮球砸中面中,短暂的感官失灵,她没听见左边球场上男生们的话。

“辞哥你干什么去?”

“不打了吗辞哥?”

“……”

更没注意到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

所以她跟着陈湾继续往前走,在球场尽头绿荫深处,再度撞见梁亦辞的时候,她有些未明所以。

直到他提着刚刚跑走那男生衣服后领摁到她面前,开口撂下一个:

“跑什么。给人道歉。”

不容置喙的,隐含压迫的。

没有等到薛思婉回答,梦境就突然疯狂转换。

到他好几次去到她打工的麦当劳,跟不同的朋友,聊不同的话题,有时候会有女孩子,从没重过样。

唯一重样的倒是他每回从她手里接过小票的时候,都会很淡地道一声谢。

很淡很淡,礼貌、客气,而又疏离。

可是薛思婉还是记了很久。

最后一个梦是她梦到陈湾身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女生。

知道陈湾是林穆的女朋友,搭着陈湾的肩膀问梁亦辞的事。

薛思婉从旁听着,莫名觉得心里不大顺畅,闷闷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

昨晚做的梦全都是以前的事,细节分毫不差。

一直到梦醒,她挣扎着坐起身,觉得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挖走,整个胸腔空**得发疼。

兴许是刚刚的梦境作祟。

她突然升上来疯狂的想法。

她想去找梁亦辞。

昨晚他的反常行径什么意思她不是不懂。

或许他觉得寂寞,觉得无趣,想找人消解。

或许,或许她还是可以放下尊严,跟他保持过去那一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她在心里退后了一步。

明知这样的一步之后就是一脚踏进深渊。

薛思婉还是惺忪着睡眼起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一身睡衣踩着拖鞋急匆匆跑到他房间的门口。

门连敲了几声未得应。

她掏出手机翻了好几遍,除了多年前那个打多少遍也打不通的旧号码,她完全没有他其他的联络方式。

直到许维扬打开房门,她窥见梁亦辞的**空无一物。

许维扬说阿婉你来找辞哥啊?他昨晚就走了,助理来把东西全都收拾走了。

……

墙上的挂钟猛地在七点钟摇动钟摆。

发出空洞洞的噪音。

薛思婉几乎是僵在原地。

她没有想到。

不告而别。

又是不告而别。

薛思婉兀自笑了声。

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疯掉。

……

她转身跑走的时间太急,没有听见不远处走过来的工作人员疑惑地聊起三楼露台檐下的玻璃为什么碎了。

说有几小块没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碎渣不知道为什么染上了斑斑血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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