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嘴上说着希望以后别碰面了,但两人真的时隔不到小半天又见面,也没见他露出多么不爽的神情。

倒是岑归,无辜缺失两个小时的睡眠,执行官风镜下的脸依稀格外杀气四溢。

路庭手欠地弹完人武器,被抻直的鞭身在他指尖弓弦似的颤了颤,他目光落在执行官的脸。

“奇怪。”路庭的眼神变得探究,他看了人小片刻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说,“明明你这会还是面无表情,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比之前生气?”

他是真的对这份变化感兴趣,岑归能听出这人话里的饶有兴味。

一个违规玩家,都已经进了处置中心的红灯房,却竟然还能兴风作浪,将本该还处在休息时间的执行官强拽起来加班。

更不用说之前他还存在“拒捕行为”,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跟高级执行官打了一架。

谁面对这么一个工作目标能不生气?生气才是正常的。

可微不可察的,岑归听完路庭说自己像比之前生气,他却顿了一下。

路庭的眼神一错不错追着执行官,敏锐的玩家以超群洞察力捕捉到了这细微到转瞬即逝的变化。

一刹那间,路庭内心里划过了一丝异样,他感到说不出的违和,又一时说不好违和在哪。

“……现在是怎样一个情况?”掩饰内心微妙感受一般,路庭主动出声换了话题,“系统判我打湖怪违规,又认为我乖乖呆在这里挨罚也有异常,请问尊敬的系统高级执行官先生,你准备怎么办?给我换一个更高级的惩罚房间?”

尊敬的系统高级执行官先生低头看玩家一眼,注意到这人起不了身后索性躺平了,躺平躺得居然还很舒适。

岑归无言两秒,他移开横在路庭上方的鞭子。

“红灯房就是最高等级的惩罚房间。”岑归说。

路庭面露意外,也不知是为系统的房间分类如此简陋,还是执行官竟然这么诚实。

但这不影响他的想法开始异想天开:“那你给我改一下判定,后面几个小时就免了?”

岑归冷冷道:“不可能。”

路庭:“那你劝系统自己改一下判定,别再动不动就说我异常了?”

“……”令人意外的,这个想法好像就被纳入了执行官的考虑之中,岑归右手的拇指关节轻轻在鞭柄上擦过。

——他有一个思考时的不自觉小动作。

路庭又把这细节看在了眼里,他在脑海里同样“不自觉”的想着。

地板上的黝黝长发还在窸窸窣窣,中式供桌上的红烛烧了一半,蜡油顺身而下时像淌血泪。

房间里的某一角,那被玩家“交流”到自闭的鬼已悄无声息把自己挪了过去,吊着脖子蹲在一片麻麻点点的旧木地板上,她附近还不时传出长指甲抓挠腐木的动静,不过碍不着她选了一个离奇葩玩家最远的角落,继续安安静静自闭。

路庭:“你好,喂?亲爱的执行官?”

等了一小会的玩家重新开始聒噪,滋儿哇滋儿哇地骚扰执行官耳朵。

岑归恰好在他喊完那声“亲爱的”后完成了报告提交工作——他并不是站在原地沉思到毫无反应。就在刚刚那一小会时间里,岑归风镜内侧快速滑过了大量数据流,他高效对比路庭的行为和现有条例,然后认为即便是系统,强行指着奇葩说异常也算强人所难了。

玩家路庭根本不是行为异常,而是玩家本身异常。

从这人本质奇葩的角度出发,所谓“异常行为”竟也就可以理解,视作平常。

于是岑归取消了系统发布的红灯房异常通告。

他在提交完成后抬眼对路庭说:“你留在这里,继续呆满规定时间。”

……结果话音正好接在“亲爱的执行官”后。

路庭:“原来要喊‘亲爱的’才会得到回复吗?”

岑归根本没听这人前面的废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已躺平半天的玩家也没解释,他单手一撑地面,起身站了起来,随意拍掉掌心从地板上黏来的长发:“等时间到了,还是你来接我出去?”

“你想多了。”岑归公事公办地说,“你会被自动传送回游戏场。”

路庭就语气莫名感慨地“哦”了一声。

——这人之前不是说最好别再碰面么?

岑归莫名从路庭的感慨里听出了一点遗憾,但这似乎也能归到“毕竟这人本身异常”里。

一个本质奇葩的人,他做出任何令人难以理解的事都是正常的。

所以岑归不在意,他已经按规定查看了红灯房情况,也处理了异常,向玩家发布过判定结果。

自觉加班工作已经完成,执行官准备退出房间,不再和他无法理解的生物共处一室。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感到路庭忽然靠近了一点。

玩家不知为什么突然拉近距离,却也没有拦截执行官去路,他的气息自后方靠近,岑归驻足,反应极快地翻转手腕,长鞭的短柄顶在了路庭胸口。

“做什么?”岑归冷声问。

“不做什么。”路庭神色有些奇异,他先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才迎着岑归的注视,轻轻在执行官绷紧的手腕上拍了一下,“我只是想起来我有个问题想问。”

岑归手腕纹丝不动:“说。”

“我说你生气的时候。”路庭目光落在岑归的风镜上,仿佛玩家想要通过深色风镜窥见执行官的眼睛,他问,“你为什么看起来有一点惊讶?”

是的,惊讶。

方才电光石火,路庭想起自己之前心底的异样,他忽然福至心灵,对着执行官的背影知道了违和感从而来。

——对方的“一顿”中表现出的情绪是惊讶。

并且他惊讶的似乎不是被路庭点破这件事,也不是“罪魁祸首竟还有脸问我生气”这种类型的惊诧。

路庭意识到,执行官先生惊讶的是“他在生气”这件事本身。

可是为什么?人有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个看起来再沉稳内敛的人也只是惯于将情感收束,而不是真的撅弃情感。

什么样的人,才会因为被人指出自己有情绪而惊讶?

路庭注视岑归的风镜,执行官与玩家无言对视半晌。

接着,仿佛玩家问了一个无稽之谈,岑归垂下握着鞭子的手。

他转身离开房间,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路庭站在背后,轻轻皱起了眉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男人嘴上:执行官?没意思,下头了,希望别见面了。

有些男人实际:他有些小动作……他怎么有点惊讶?是要叫“亲爱的”才能得到回复吗?

呵,男人。

——

以及路庭,莫名好适合那个梗,“因为是路庭,所以做什么都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