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刺激效果为“重度”的红灯房里,只见房间仿佛被割裂成了若干个小场景。

左上角有扇合不上的日式拉门,它一直在自行缓缓推移,门后的地板上铺满头发。

右上角是一张供桌,桌上点了两根红蜡烛,蜡烛中间是一鼎小香炉,随着烟气袅袅升起,桌面上不断传出宛如被指甲抓挠的动静。

左下,这个位置可能是西式恐怖专场,能看见面部破碎的欧风洋娃娃,下巴消失双目瞪人的木偶,无人触碰也叮叮当当旋转的老旧八音盒,地板上还绘着五花八门的邪神图腾,角落阴影里有个瘦长人影时隐时现。

右下,这处似乎是个“特殊恐惧症”测试中心,有密密麻麻的孔洞,有尖锐物,有突兀出现在地板的深窄地洞,有凝在墙面上的人形阴影……

“……你看懂了吗?”没回应同事招呼的执行官Delta梦游般开口。

同事说:“……看不懂。”

执行官Delta松了口气:“我也是。”

屏幕显示房间中央还有个蜷缩的人影,他垂头蹲在地上,另有一道诡异人影在他身边绕来晃去,不时摆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姿势。

“出了什么事?”这时,第三位执行官赶到了。

他站在同事们身后,先匆匆浏览一眼屏幕状况,对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地上那位表示了关心:“红灯房里的玩家要不行了?”

处置中心虽然是处罚玩家的地方,但其实它还有一条规定——中心会保障进入惩罚房间内的玩家性命。

处置中心还从没有过促使玩家死亡的先例。

“查过生命体征了吗?”最新到的这位执行官是个思虑周全的人,他快速地说,“如果逼近危险线,可以提前结束处置,同步通知中心里的医疗舱——负责他的人是谁?联系了吗?”

此人眨眼就已托出一套应急方案。

然而,他先来的两位同事谁也没有动。

“不是。”Delta继续用“我今天可能还没睡醒”的语气说,“你再看看,地上的这个不是玩家。”

最新到的执行官:“……?”

仔细一看,这居然是真的。

蹲在地上的那位之所以看着“要不行了”,“死气沉沉”,是因为他——它根本就是房间里随场景生成的鬼!

而且不知道怎么,这位鬼竟然表现出了不堪重负,要低头矮身逃避生活的样子。

在鬼旁边活蹦乱跳的家伙才是玩家。

他正绕着鬼打转,溜溜达达,纵情恣意,展现四肢灵活度一般不时拗个造型,摆弄一下肢体。

“……玩家的精神状况还好吗?”不是很敢相信自己竟能把鬼和玩家弄错,最新到的执行官试着思考另一种可能,“这位玩家是不是生命体征没问题,但精神状态已经不太好?”

“没有。”第二个到的执行官说,语气尤为复杂,“他精神状况评级优良,情绪受干扰指数还不过半,就是因为这样,系统才紧急催人来查看情况。”

“……”推断失败,最新到的执行官放弃了寻找其他可能。

“我觉得这同时超出了我的理解力及处理能力。”集体无言围观屏幕半晌后,Delta 喃喃地说。

“这是谁负责的玩家?”

“查到了——Alpha。没有办法了,请他来吧。”

执行官们有一阵短暂的寂静,接着,他们难得面面相觑,似乎是在无声交流:

谁去请?

最后是Delta开的通讯。

又十五分钟后,高级执行官Alpha站到了屏幕跟前。

因为今天没有睡够七个小时,他风镜遮盖下的脸仿佛格外杀气四溢。

尽管实际上,他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岑归面无表情地看着路庭在屏幕里下了个腰,然后就着下腰的样子往前走。

别说是人了,房间里当惩罚道具的鬼都没见过这种场面,鬼吊着脖子和路庭对视,路庭冲鬼灿烂一笑,鬼默默扒拉起关节反转的四肢,居然开始朝路庭反方向移动。

鬼主动给人挪窝了。

而路庭迅速改成螃蟹横行,把鬼的去路封锁,大有不让鬼走的意思,鬼被他扰乱了原定路线,就从被迫挪窝变成了满地乱爬。

岑归:“……”

岑归:“…………”

一时之间,岑归扪心自问,发现他真说不好屏幕上到底哪一个更不像人。

“Alpha,你的这个玩家……”Delta斟酌着准备解释一下。

就见执行官Alpha也伸手调了玩家的状态监测栏。

——他第一反应也是看路庭的精神情况。

“……他的精神状态挺好的。”Delta默默扭转了自己后半句话,“不如说,他精神指数有点太好了,所以系统才怀疑红灯房内出现异常情况。”

岑归:“…………”

多奇妙啊,这世界上竟有人精神状态极好,却表现得仿佛比谁都不正常一样。

处置中心,红灯房。

路庭原本正逗鬼玩逗得乐在其中,突然,他听见这要素拼凑的房间不知哪个角落传来“嘭”一声响,接着房间左上的日式拉门之后竟裂开一道口,豁口内漏出白色灯光。

一条被深色皮靴包裹的长腿踩在了满地的头发上。

岑归理所当然要再来处置中心一趟。

此时,红灯房里的玩家没再下腰,白光还未散去,执行官在光晕里看见对方至少把自己像个人一样直了起来,远看也是条颀长人影。

但才传送过来打开镜门的执行官定睛细看——发现直的部位不对。

路庭在房间中央倒立。

岑归:“……”

很难评价那是怎样的一个造型,岑归迈出去的腿都在半空微不可查地停了一停。

“劳驾。”是倒立的玩家先开了口,他从颠倒的世界里看向岑归,“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吗?”

已经有了一定和对方交流沟通的经验,知道这种时刻不能顺着话接下去,岑归低头一言不发俯视路庭的脸。

他发觉面对这个造型的路庭,似乎说什么都会变得很古怪。

所以执行官一抬手,皮鞭卷上玩家的腿。

咚的一声,他像拽动一尊画风清奇的雕塑一样,先把倒立的路庭放倒了。

“……噢。”被皮鞭卷着掼到地上的路庭说,“看来你是真的,不是这个房间生成的。”

除了左上角的日式恐怖场景被破坏了一道口,这里的其他东西都还在尽职尽责的营造氛围,一颗玻璃珠咕噜噜滚到路庭的脸附近,又变作一颗血丝遍布的眼球,它直勾勾盯着玩家。

不远处,眼眶空洞的欧风洋娃娃也扭过了脸。

然而执行官越过一地鬼玩意上前,那颗眼珠在岑归的靴子旁轻轻碰了一下,又急急忙忙自行滚开了。

“你在做什么?”岑归直截了当地问路庭。

“接受处罚,呆在你们给我规定的房间。”路庭听起来就十分莫名其妙,“我还能做什么?”

“系统检测到房间内存在异常。”岑归将系统的评估结果和控制中心里的监控影像一起带来了,一块小悬浮屏直接飞到路庭脸跟前,他用拉直的鞭身封锁了路庭的起身空间,居高临下,“解释你的行为。”

路庭和屏幕里“奇形怪状”的自己看了个对眼。

人在回看自己做出的诡异行为,尤其是有他人一起旁观视频、音频等文件资料时,通常会或多或少感到尴尬。

——但路庭一点也不,他完全不尴尬。

对着屏幕里倒立追鬼的自己看了两三分钟,心理素质极强的玩家表情波澜不惊,他转头看向执行官,诚恳道:“我在灵魂会友。”

岑归:“……继续解释。”

“这难道很难懂吗?”路庭无法起身,就用下颌轻轻一点还蜷缩在旁边,看着十分生……死无可恋的鬼。

“你看。”玩家振振有词,“这位鬼朋友忽然在房间里出现,冲我做出意义不明的肢体语言,又不说话,喉咙里只会发出呵呵咔咔,所以,为了沟通与交流,我在学习她的方式和她对话。”

岑归眼尾余光从鬼身上扫过,无端的,他竟然还领会了一点路庭之前倒立的原因——鬼的脖子正弯折超过180度,她的脸几乎是在脖子上倒垂着。

路庭倒立,可能是想要和对方“正脸相对”,显得沟通更有诚意一点。

……不。岑归冷静地把这个联想飞快从脑子里清了出去,他认为自己该停止往大脑里塞没必要的垃圾。

“而且我是因为袭击不可击杀BOSS进来的。”玩家懒洋洋又开了口,他躺在头发、眼珠、邪神图腾及焚烧纸灰混杂的地上,随意伸展开的手臂微微一动,长手长腿的人臂展也长,那颗跑远的眼球又被他拨了回来。

“这个房间好像一直想找出我害怕的东西。”路庭说,“万一我对这里的造物不太礼貌,一会儿又判我一个‘袭击房间内惩罚助理’怎么办?我可是很努力在和平友好。”

岑归不语,他真的很不想搭理怪话。

路庭似乎又在悄然施展一种名为“把他人带进自己思维怪圈”的特技,他转回脑袋面朝神色冷淡的执行官,忽然眨了下眼,那只拨弄过眼球的手移动到了身前平直的皮鞭上。

路庭轻轻在鞭上一弹:“和平万岁,是不是?执行官?”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我就是所谓“良药型”男朋友吧!

岑归:你哪来的脸?

路庭;低血压良药,噌地一下血压就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