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安城外, 陈皎带着几名将领在一众侍卫簇拥下进了城主府内。

虽然占据这座城池只有短短几个时辰,前锋的士兵还是将这座府邸收拾了出来,当做御驾的落脚点。

走过前庭, 两侧花树上还残留着火烧和鲜血的痕迹。战争的伤痕总是如此残酷。

陈皎信步缓行, 跟几名武将谈论着下一步的攻略计划。

姜跃匆匆上前, 禀报道:“皇上,刚刚收到消息,前往追击那一队北魏禁军兵马的人铩羽而归。”

陈皎脚步一顿, 皱眉:“知不知道追的究竟是什么人?”

另一个军官连忙回道:“刚才已经审问过连安城的府衙,说是一位京城的贵人,是个年轻女子,路过此地, 被我军阻断了路途。”

战争仓促忙碌, 邓澈众人并未向府衙说明吴婕的详细身份。

陈皎耸耸肩, “追不上也就罢了, 收兵回来就是。”这个时候还有心情乘船游玩的, 多半是哪一位郡主或者宗室王妃。他们还有正事要忙, 哪有心情管这些闲人。

“这北魏的贵人虽然跑了,倒是留给了咱们两艘好船,也算开门红了。”姜跃笑着。

几个人说着话,进了正堂。

谈完了正事, 将任务安排下去, 几名将军纷纷告退。

陈皎这才松散下来, 持续奔波督战,他也数日没有好好歇息了。走到窗前, 目光落在一套茶具上。

明净如羊脂玉般的白瓷茶具上绘着几片绿竹,气韵高雅不俗。

熟悉的造型勾起了陈皎的记忆, 想不到在遥远的连安城内,也有这样一套茶具,想必之前这城主也是个风雅之人。

在碧霄宫的时候,她就用着一套这样的茶盏,搁在后殿的回廊上,两人经常一边品茶,一边说着闲话。也不知道她最近的日子如何了,若是计划顺利,也许数年之内就能打到北魏的京城去,见到她了……

心猿意马地想着,陈皎信手拿起一个茶杯,突然目光一怔。

那只茶杯上有一个细微的裂纹,正好在一片竹叶顶上,不细看几乎无法发觉。

陈皎的手颤抖起来,他将茶杯凑到眼前,几乎不敢相信。

厅外的侍卫正悠闲无聊,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皇帝急促的声音:“来人,快来人!”

姜跃还没走远,听闻了消息,急匆匆跑进正堂。

“这套茶具是哪里来了?”陈皎捏着杯子的手几乎要将白瓷捏碎。

见皇帝脸色惨白,神情紧张,姜跃吓了一大跳,“这套茶具,是之前从那两艘船上发现的。”

想到自家这位主儿向来酷爱茶道,便命人送来了这边。难不成里面有毒?可是已经命人清洗过了啊!

姜跃困惑地看着自家皇帝陛下的表情从惊恐转为狂喜,又转为焦急。

然后他的衣服领口被对方一把攥住。

“她在哪儿?”

“就是那两艘船的主人,”陈皎急促地问道,语速快得姜跃几乎听不清楚。

半天才反应过来,皇帝问的是之前骑马逃走的那位贵人。

“已经北上逃……”

“快追!立刻备马,朕要亲自去追。”

这句话没说完,陈皎已经冲了出去,留下姜跃一头雾水跟在后头。

迷迷糊糊睡在**,吴婕虽然热渐渐退了,却不时惊醒。她心里头始终浮动着一层惊惧。

元璟坐在他床边捧着一卷书,看见她惊醒了,就上前安抚一样轻拍着肩膀,连续数次,他便看出吴婕精神不佳。安慰道:“不要怕,我在这里。”

吴婕闷闷地说着:“总觉得会有敌兵追过来。”

吴婕以前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有乌鸦嘴的功力,但现在发现,自己这项本事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她说完这句话只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突然营帐外头响起士兵尖锐的惊呼声。

“敌袭!”

“追兵来了!”

追兵!帐内两人齐齐一惊。元璟立刻起身。吴婕也跟着要下床,元璟伸手拿起旁边的斗篷,当头将她笼罩。

就这么片刻间,马蹄声飞速逼近,震动地面发颤。敌军未至,先是一阵噗噗的声响,敲打着帐篷侧面。那是利箭射到了帐篷上发出的声音。

御驾所用的这种帐篷使用极韧的牛皮所制,数十道鞣制工序,不仅可防水火,普通箭矢都无法穿透。

箭矢只片刻之间就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刀兵交击和喊杀声。

元璟抱起她,掀开帐篷冲了出去,马匹已经被亲卫带到了营帐前,没有分毫犹豫,他抱着吴婕翻身跃上。

吴婕从斗篷的缝隙向后望去,后头山道黑压压一片,至少上千骑兵,正在策马疾驰,腾起的烟尘让整个队伍看起来像是一团飞速逼近的黑云。

之前元璟让贺长亮他们带着一队兵马先回去报信了,此时留在身边的不过三四百亲卫。

元璟低声叮嘱道:“抱紧了。”

一行人策马狂奔。

前方有一座小城,只要能翻过这片山岭……

然而,希望破碎来得如此之快。

策马急奔了不过片刻间,尚未冲过前面的拐道。突然前头的山崖上冲下来一队人马。

竟然是一队陈兵冒险攀上前头的高坡,然后借助坡势,不管不顾地冲了下来。陡坡极是险峻,也亏得这一队骑兵骑术精湛,竟然没有连人带马滚落下来。

元璟心里一沉。

这一队骑兵冒险绕路的骑兵虽只有几十人,却挡在了他们的前头,被阻住脚步。

狭路相逢,元璟只能勒住马匹。而身边的亲卫毫不犹豫,越过皇帝,策马冲了上去。

刀兵交接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吴婕听得后颈发凉。她掀开斗篷,从元璟的怀中钻出,望着对面来袭的敌军。

双方陷入血战,而后面的追兵也终杀到了。

元璟一行人彻底陷入包围。

在重重杀伐血腥之中,自己和元璟两人一马被围拢在最中央。

对面从山坡上冲下来的骑兵中,为首那人也并未参战,或者说厮杀的众人自动回避了他。

他策马穿过战圈,在几名护卫簇拥下,来到了元璟面前。

彼时,朝阳初升,璀璨的阳光破开云层,利剑般投射在这一片山道之中。

陈皎抬手摘下了头盔,露出光华粲然的容颜。

他晶亮的双眸紧紧锁定在元璟身上,脸上跃动的笑容如这冬日的阳光般,纯净美好,却又冷冽逼人。

吴婕听着那熟悉的清润音调说着,“真是好大一条肥鱼啊!”

吴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两个人,竟然在这种玄奇无比的场合下,意外见面了。

陈皎的目光扫过她,然后又回到了元璟身上,死死盯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惊喜,如同锁定猎物的豹子,满是蓄势待发的锐意。

吴婕一怔,猛地意识到,他没有认出自己来,对了,她现在容貌大变样,声音也沙哑起来。

陈皎身边的姜跃还在急促地喘息着,跟着这个不要命的主子一路急奔,又从山崖上冲下来,纵然以他的功力之深厚,骑术之精湛,也觉得心悸不已。

跟着凝望对面的元璟,虽然尚不知这人身份,姜跃直觉地感到危险。

大敌当前,他从背后抽出长弓。

还没来得及动作,身边的陈皎抬起了长、枪,冰冷的长柄按在他的手腕上。

“这个人留给朕,你们还不配与他动手。”

朕!

这个自称让元璟一颤,盯着陈皎瞬间眯起了眼睛。比起陈皎对他的熟悉,他还是第一次正面见到这位南陈的君王。

吴婕能感觉到环绕自己的双臂变得僵硬,然后又逐渐松懈。却并不是真正的松懈,而是一种连风都静止了的警惕,他的呼吸频率放低,仿佛下一瞬间就会飞扑出去。

吴婕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她感觉身体一轻,是元璟将她抱起来,放到了一边,“先去树边上等着。”

顺着他的力道,吴婕踉跄着后退两步,到了一棵大树底下。

这才有功夫观看四周的战局,视线扫过,吴婕心里头一沉。

来袭的敌军足足多了三四倍,元璟身边的人虽然都是精锐,明显不是南陈兵马的对手。

再看中央,吴婕只觉得眼前一花。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已经飞速逼近,马上的两人身影交错而过。

吴婕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两人交手的速度快得如同光影,原本寂静的漩涡中央,瞬间变成了比拼的修罗场。

“好厉害啊!”一声感叹在耳边响起。

吴婕转头一看,竟然是姜跃几个人不知何时凑到了这边,兴奋地盯着战场。

察觉到吴婕的视线,他回看了一眼,满是自信地笑道:“不过你的主人输定了,若论单打独斗,营地里还从来没有人比得上他的。”这也是他们这一辈年轻将领中最佩服皇帝的一点儿,明明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却天生就是武学奇才,而且肯下苦功。沙场征战从来不落人后。

他们南陈历代君王都多诗书风流的才子,擅长武道的凤毛麟角,之前天康帝已经是少见的文武双全,一代英主了,而如今的皇帝?胜一筹。

只是跟皇帝对战的这个人是谁,是北魏的新秀将领吗?好俊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