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放心,我北魏非忘恩负义之徒,今日之诚意,他日必有回报。”再一次强调自己的立场,元哲起身告辞。

一场会谈虽然短暂,但总算宾主尽欢。

吴婕跟着他步下凉亭,一个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

吴婕脚步一顿,看清楚来人,才放下心来。

竟然是副使高宏源。他容色俊逸,气度翩然,不过二十左右就已经身居高位,这般才俊,想必在北朝也是少见。

看到两人联袂而来,高宏源目光发亮,拱手笑道:“太子殿下果然风华无双。”

吴婕笑了笑:“孤也久闻高副使大名了,听闻高副使是菱北高家之人。”

高宏源挑了挑眉梢:“想不到太子殿下对我高家也有了解。”

“在下虽身处偏僻,但也听说过菱北高家人才辈出,高大将军百战百胜的威名,还有高皇后刚正贤德的美名,无不传扬天下,广为人知。”

“太子殿下过誉了,我高家世蒙皇恩,忠心报国罢了。家姐侍奉天子,更不敢担什么美名。”听到吴婕提起家人,高宏源脸颊发红,嘴上虽然客气,脸上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果然是高皇后的弟弟。吴婕暗暗想着。

听到吴臻和高宏源说的热切,旁边的元哲突然露出一个冷然的笑意,一闪而逝。

正副使节都不能离席太久。双反短暂几句话,元哲两人就告辞离去。

吴婕也立刻转身,返回东宫。

从小门悄悄回到内殿,紫茴服侍着她换下了衣裳,动作间隙,忍不住问道,“郡主刚才与那位淄王殿下谈了什么?”

看来今天自己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连一向静默的紫茴都忍不住了。吴婕笑道:“只是谈了些家常琐事,那位淄王殿下看起来对我很是欣赏呢。”

“奴婢听闻这位淄王殿下是来咱们东越求亲的。”这几日跟着吴婕忙进忙出,紫茴也隐约知道了自家郡主的想法。

“我这不是正想求一份好姻缘给太子哥哥吗?”

“可是,郡主……北魏那些人都穷凶极恶,经常掳掠我们边境。”

“国家大事,岂是善恶两字能概括的。我如此尽力,便是为了将来我东越子民不必再受兵燹折磨。”

紫茴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低下头,服侍着吴婕换完了衣裳。

吴婕暗暗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紫茴的忧虑,毕竟这些年南陈和北魏战事紧张,作为附属国,东越没少被北魏侵扰,边境百姓多受其苦,若不是因为南陈颓势不可挽回,她也不愿意如此去抱仇人的大腿。只是这些事情无法对紫茴言明,相信有一天,这丫头会想明白的。

从内殿走出,庭院里松涛如浪,冷月高悬,刹那间感觉心胸开阔,满心烦忧都抛到了一边。只愿日日如今夜,不枉费自己筹谋奔波这许多。

一个青衣宦官迎接上来,笑到:“郡主殿下原来是在这边赏月呢,前面王妃正要找您。”

吴婕与他一起往正殿走去,眼看着四周无外人,宦官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不知刚才风景如何?”

“自然是清风朗月,风光无限。”

小宦官心领神会,笑道:“太子殿下也可以放心了。”

吴婕笑而不语。这内殿多陈皇后的耳目,眼前这个却是太子哥哥的心腹。

离开了皇宫返回家中,吴婕头一次睡了个安稳觉,一夜长眠,无梦无惊。

之后连接数日,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太子吴臻亲自上表正恩帝,提出愿意迎娶北魏宗室贵女,两国缔结婚姻之好。北魏使节团也一改之前以势压人的态度,提出的条件都宽松了很多,甚至表示,只要东越愿意归顺,愿意由魏帝颁布国书,缔结兄弟之国。这可是比普通的属国要礼遇多了,让正恩帝不得不心动。

朝堂上也是风起云涌,东越的臣僚也不是傻子,北魏势大,怎么看都是改换门庭更加有前途。虽然南陈在本地经营多年,很多东越贵族都与其联姻交好,但终究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更加重要。

随着朝堂上风气渐渐改变,后宫的气氛便越发紧张起来。尤其是陈皇后的未央宫,连续多日都有宫人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被苛责,甚至有当庭被杖毙的。

尤其是在前天晚上,陈皇后本已睡下,却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匆匆起床前去求见正恩帝。当时宫门已经下钥,正恩帝也已经在新入宫的王美人那里歇息了。

陈皇后闯进寝殿,帝后二人爆发了剧烈的争执。虽然原因为何,宫人都三缄其口。但传来的消息说到正恩帝非常生气,斥责陈皇后行为不端。还是陈皇后身边的女官机灵,匆匆将三公主吴棠请了过去,才让两人争执平息。

消息传到德王府,吴婕明白,多半是北魏在山道上阻截南陈使节团成功了!

没有了这个使节团的阻挠,想必正恩帝不会再如前世一般犹豫不决了吧,甚至之后刺杀北魏使节的行动,应该也不会有了吧。

不要怪她心狠手辣,南陈这一次潜入的密使不仅配合陈皇后,左右朝政,更干了釜底抽薪的缺德事儿,在东越的地界上行刺北魏使节团,使其损失惨重,连堂堂副使都死在刺客手中,普通护卫和使节团人员更是折损数十人。

当时因为陈皇后的遮掩协助,东越禁军多番搜查都找不到其根脚。只能牵连大量的无辜平民来平息北魏的愤怒。

当时北魏急于拉拢东越,选择隐忍不发,却为之后翻脸埋下了种子。尤其高皇后因为亲弟弟死在东越,对东越恨之入骨,在她入宫之后屡次针对,诸般欺凌。

从噩梦中醒来这段时日,吴婕自问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对前世的刺杀事件重点关注。先是从父亲德王那边入手,劝说他将北魏使节团的保护兵力增加了数倍,又专门帮德王谋划了使节团的招待路线。多安排宫廷宴席和文人诗会什么的,少让他们到民间乱窜。甚至连前世发生刺杀事件的街道都以清理改造为名,彻底搜查了一遍。务必保证这些祖宗们的生命安全。

又等待了数日,前世使节团遇刺的事情果然没有发生,让吴婕大大松了一口气。

而随着和谈日渐顺利,德王紧蹙的眉头开始渐渐舒展,脸色也不再那么疲惫。吴婕明白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天清早,吴婕起床就命人准备好马车,准备去一趟白鹿寺。这一趟主要是为了太子吴臻的伤势。

那蜂毒比预料中的更加麻烦,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脸上的浮肿迟迟无法消退。

广信那老和尚,在吴婕的眼中,什么佛法通神能知天命都是吹牛皮的,但有一样却绝对真材实料,就是他的医术。

尽快让吴臻肿胀的脸颊恢复,才能与北魏使节团商议下一步的婚事。

出门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吴婕一路轻车简行。抵达白鹿寺的时候,漫天阴云终于化作清凉的雨丝,飘然零落。

也许因为天气不佳,白鹿寺的香客少了很多。吴婕戴着帷帽在侍婢扶持下下了马车。

白鹿寺是来惯了的,连知客僧都没有惊动,吴婕轻车熟路进了后院。

两个小沙弥上前行礼,满面笑容地接过紫茴递上的点心:“多谢郡主殿下的赏赐,咱们可有口福了。太师祖他老人家从上回就一直念叨着您和德王爷呢。”

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依然坐在葡萄藤架子底下,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宽大僧衣,手里摇着那把缺了两个齿儿的破蒲扇。只是眉宇之间,却有沉郁之色凝结。看到吴婕进来,才稍稍开怀。

吴婕目光落在他面前的石桌上,两个茶杯小沙弥尚未来得及收拾,这老和尚又有客人?真是稀奇,除了自己父亲这个老棋友拜访,或者偶尔宫中召唤,广信已经多日不见外人了。最近自己两次上门拜访,竟然都有客人刚走。

“难道是大师喜新厌旧,找了新的棋友?”

被她的调侃逗乐了,广信大笑了一声,“我可是对你父王痴心一片,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等了几十年才遇上这一个知己难求啊。”

德王的年龄在他面前也是后辈中的后辈。

说完,广信又叹了一口气,“只是身在红尘之中,谁能真正跳脱这些扰人俗务呢。上次见面,我还笑你父王俗务缠身,没想到转眼之间,这扰人的俗务就找上了门。”

听了这话,吴婕更加吃惊了,这老和尚辈分摆在那里,就算是正恩帝和陈皇后,想不见的时候也可以断然拒绝。谁能让他不痛快。

广信似乎并不想多说,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丫头,先说说你的来意吧。”

吴婕连忙将蜂毒之事说出,并打开随身的手绢,取出两只蜜蜂尸体。

广信接过看了,又仔细询问了中招之人的症状。然后很快入后院丹房内取出了一瓶药膏,又配合着开了一个方子,说明外敷内服的注意事项。

吴婕喜出望外,仔细听着,一一记下。全程广信都没有询问中毒之人是谁,但吴婕总觉得这老和尚已经心知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