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天边翻滚着墨似的浓稠昏暗,冬夜冰寒,车里适宜的温度让温静充分补了一觉。

车辆抵达目的地,她摇摇晃晃醒过来,感受着陌生的环境和气息,晶莹的双眸漫起朦胧感,“到了吗。”

碰到腿上有件男人的外套,她捧起来,侧首看去。

“早到了。”林叙指尖扶着额际,漫不经心应道,“要不再给你睡会。”

“……”

常理来说人在陌生的地方不太可能入睡得这么快,温静大概真是没睡好的缘故,手不自然攥着,一觉醒来连身上的寒意都祛除了,整个人精神不少。

温静跟着林叙一同下的车,没注意看是哪家酒店,看前来迎接的服务生大致能猜到规模,鞋踩在纯手工的红绒图腾地毯,步伐轻巧不少。

他走在前面,一直没回头看她,她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到电梯口是经理亲自来招呼,看对方恭恭敬敬的态度,不由得联想到之前新闻传酒店被林氏收工的新闻,身侧男人正装冷然的模样,完美对应业内人士对林氏继承人褒贬不明隐晦曲折的评价。

傅凡洲说他不玩车了,所以是转赴家业,步入正轨吗?

曾经是赛车圈掀风弄云的人物,哪怕混迹?????其他圈子,仍能举足轻重地占据一席之位。

同处电梯间,温静听不懂经理给林叙说的报告内容,低头随手翻了翻手机看消息,耳边若有若无听到经理的嘴里蹦出不陌生的词条信息。

“少爷,林总早就等候您多时,待会要见见吗?”

电梯升到数字“19”,透过反光材质,林叙人背对着温静,依然可以看到她微微低垂的面孔,进来后她不知是识趣避嫌还是怎么,主动站到角落,丝毫不挨着他一点。

他眉骨拧了一道,回得冷漠:“没看到我忙吗。”

经理忙哈腰颔首,就此不敢再提,暗地里小心翼翼瞅了温静一眼,他哪能想到少爷脾气上来,和女人约会都不见自己的亲爹。

只是不凑巧,电梯门一开,多次遭受冷脸的男人就在眼前。

父子相对,气氛格外凝重。

温静刚在玩手机,还没瞧见,听到叮的一声就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到男人的后背,林叙回头一眼,看她额头微微泛着红,伸手轻轻碰了碰,“看路。”

她微怔抬眸,垂落的手已经被他牵起,两人一道走出去。

温静迷迷糊糊,刚认出眼前的中年男人的身份,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一阵寒彻的冷笑:“你真长本事了。”

林叙轻描淡写,“您教育得好。”

林远实欲上前,看对方那爱答不理的态度不得不作罢,双脚黏在光亮的地砖上,几近噎然。周边无人替他说话,曾经风光无限的大企业家,终归要败下阵,两句对话,已然摆明现如今的地位和处境。

关于林氏的消息温静知道得实在太少,一句话总结就是林老爷子收了儿子的实权转给孙子,原因千万种,有说是京城亲家的施压,有说林远实外面情人太多引发老爷子不满,也有归功于林叙经手的大小决策对公司起到极大的成果回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其他家族内斗兄弟姐妹你死我活,林氏却是父子局,林叙更是以一句颐养天年将父亲送离股东会而出名,业内猜测其原因和他过世的母亲相关,毕竟,林母因渣男而亡,儿子的操作不过间接复仇。

人家的家事,温静不会过问太多,她就是安安静静来吃个饭的,这里omakase式的,点单都免了,安安静静等待就好,她是真的饿了,厨师做食材时一直在看。

多少年都这样。

凡事都组当不了干饭的心。

但吃相很文气,筷子只夹一小口,小兔子吃菜叶似慢条斯理地咀嚼,让陪同吃饭的人看着很有食欲。

边上是南窗,霓虹比月明,高空俯瞰,城市繁华而沉寂。

林叙桌前放着一盘生鹿肉,没怎么动过,他拿起一瓶日威,斟杯时**沿着玻璃壁滴落的声响带着空灵感,声线伴随其中,“你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吗。”

温静手头动作微顿:“你父亲吗。”

她神态自然,没有半点局促。

“嗯。”林叙说,“你之前见过他?”

“见过啊。”她面不改色,“不就是你们之前吵架的时候,还把旧相框给弄坏了。”因为她修过。所以印象深刻。

“还有呢?”

“还有什么?”

看她懵懂反问,林叙抿完最后一口酒,不可否认,她的心理素质挺强的。

强到可以无视林远实。

“他已经和我说了。”放下杯子,他了然望去,“你们有过一段谈话。”

“可能有吧,太久远,忘了。”

刚才还记得被弄坏的相框,现在又说太久远。

这小嘴严实的,FBI来都问不出。

林叙直奔主题,“那你记得,你们谈了什么吗。”

温静吃东西的动作慢下来,眼眸掠过异色,半秒的时间初步判断出林叙知道她和林远实谈过,并不知道原话内容,不然不会兜这么大圈子。

“我说我忘了,你是不是不信。”她不慌不忙问。

“你说呢。”

“但我确实记不清。”温静浅浅地呼气,“他说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明白。”

“很深奥吗。”林叙嘲弄,“他不是想将我们分开吗。”

其实不是非要她交代具体内容,只是想看看她的态度。

最开始,林叙接到林远实隔着远洋电波坦白的话,听那端说他和温静提起送出去一起留学但温静不肯的事情,没有猜测真假,而是想象那边隐藏在斯文面孔下的阴笑,林远实和温静素不相识,和自己儿子生不生熟不熟的,他会这么好心地成全吗,不可能不阴阳怪气几句。

人面兽心的父亲,害他年幼目睹母亲离世,成年后又去搅黄他的感情生活,林叙在外的几年姑且容那位大企业家过段逍遥日子,一回来大义灭亲情理之中,林远实能力城府不容小觑,败在他的风流史太多,连林老爷都对他憎恶,认输是迟早的事。

饭罢,温静小啜一口清茶,往事再提,坦然又清醒,“我和你父亲谈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分开了。”

言外之意,林远实不论说什么,并非主要原因。

可对林叙而言,林远实造成的伤害何止于此。

时间已晚,从酒店出来风又烈许多,饭饱茶足,温静没刚才那么冷了,上车后嗅到淡淡的威士忌香气,再一瞧身侧的林叙酒瓶子没撒手过。

以前为了开车酒沾得少,现在车给司机开,越发放纵自己。

她坐下来后想提一嘴,又不知以什么身份,转头改口和林叙说今天的晚餐很好吃。

有时候吧,她还是有点天真的。

真以为他带她是去干饭的。

路上温静接到温萍打来的电话,接通时略有迟疑,“姐?”

温母生病那几年,不熟络的姐妹两意外地同结一心。

温萍担当起做大姐的职责,前后操持过不少事情,可温家犹如望不到尽头的黑井,她的好并没得到该有的回报,她里里外外为母亲繁忙那么多事务,住院期间充当保姆,弥留之前拾掇排泄物,一门心思扑上去。

然而母亲的葬礼上,她作为女儿,就因为家乡习俗而无法进入送葬的队伍,任她又哭又闹,亲戚和父亲依然无动于衷,只讲究所谓的“规矩”,最终她彻底死心,鲜少踏入温家的大门,不再给男人当老妈子。

只有姐妹两时常联系。

温萍那边寒暄几句,“我没别的事儿,就是问你今年回不回来过年。”

“不一定。”

“你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就去南城找你过年去。”温萍讲道,“咱妈走了后,家里一点年味都没了。”

空间太沉寂。

温家听到身侧男人没再喝酒,猜到他可能听见了。

“看公司放假安排。”温静言简意赅,“你不陪姐夫过吗?”

“分了。”

温萍之前谈个厨师男友,家里出事后两人自然而然断了,后来也认识几个,无一例外都没有结果,索性开一家服装店专心经营搞事业。

“男人不可靠。”温萍碎碎念念,“个个都很现实,恩爱的时候很恩爱,一听说结婚彩礼都跑了,背信弃义的东西。”

“嗯……”

“你之前的男友也一样,咱妈之前去南城化疗,都没见他登门看望。”

酒瓶和男人的手触碰发出的动静窸窸窣窣。

温静实在聊不下去,敷衍说微信再聊匆匆把通话挂断。

车厢陷入死一般的空寂。

“说吧。”林叙格外地冷静,眼眸似一片无尽的海,“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矢口否认:“没有。”

“温静。”他就像讲一件玩笑话,“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

她秀眉拧住,如坐针毡。

林叙视线移动,抬手拂过她的碎发,似亲昵又陌生地蹭到她挺立的鼻尖,唇线抿起,“你一直在骗我。”

从头骗到尾。

就连喜欢都若即若离,或有或无。

温静的侧脸被他轻轻掰过来,半强迫地对望,轻描淡写的字眼吐出口却格外地沉重,“我妈走了,乳腺癌�

��我大二那年查出来的。”

所以要把时间留给亲人吗。

这事儿,她只字未提,他毫不知情。

这么轻飘飘一句倒装描述。

造就他们五年的分别。

“那你有没有想过。”林叙指腹抚摸她柔软的面庞,嗓子沙哑至极,“我会留在你身边。”

何止是留下。

只要她一句话。

他愿为她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