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萧成仍旧如常在御前充作庭柱,却见主君搁下奏折,起身向他走过来,萧成便又重整劲松之姿,站得益发挺拔,准备迎接主君无言的凝视。

南容澈负手踱到萧成跟前,这次竟出乎其意料之外开了尊口:“萧成,你觉得朕要你家将军做皇后,可好?”

萧成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联想到那日宣政殿上的事,以为主君言下之意是要应允左少琛的提议,将凌霜遣嫁扶朔,于是也不顾主君此时似是探察而又颇为冷峻的神情,径直回道:“不好!”说着便俯首折膝将身拜下,继续道:“陛下若是想要华泽之地,臣愿领兵攻打,以战取之,还请陛下不要为此舍弃将军!”

南容澈深望萧成移时,眸色中的威慑与警醒更显浓重,语音果决中透着清冷:“朕是说,要她做朕的皇后。可好?”

“陛下此言当真?”萧成抬头仰视主君,满面忧急一时化作惊喜,继而却又转作疑虑:“可不知将军她……”面对南容澈阴沉的眸色,萧成虽自明白多言无益,可还是将余下的半句话说了出来:“是否也有此意。”

“听你这话,比起朕的旨意,你似乎更在意你家将军啊。”南容澈说话时目光直定在萧成的脸上,且又格外加重了“你家”两字的语气。

”臣不敢。”萧成这时才似恍悟主君这般态度所为何来,赶忙郑重解说道:“臣无论何时,唯以圣命是从。一如三年前陛下遣臣随将军出征,言明臣之使命便是护将军周全,臣须臾不敢忘,圣言今犹在耳。臣以为亲诚以待将军,亦不逾事君之忠心。将军于公自属天家之臣,于私则为江家之女。臣日前如有失言,实属无心。望陛下明鉴!”

看到萧成是如此反应,南容澈觉得胸中舒畅多了,前时在宣政殿上呷的那一口干醋也没那么酸了。

“行啊萧成,想不到你也学得这般能言善辩了。”南容澈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手中的折本在萧成肩上拍了拍。

“臣不曾学人善辩,不过是倾吐肺腑之言。”萧成满脸严肃认真,态度益发恳切。

南容澈轻轻一笑,转而说道:“起来吧,朕既没问你的罪,又没到你请战的时候。”

话音方落,便有内侍进来禀道:“启禀陛下,礼部尚书任道远紧急求见。”

“朕不是让他到外使馆驿和左少琛耗着去嘛,有什么紧急的事?”南容澈回身款坐在御座上,端起案上的紫玉盏饮了一口茶,方才说道:“宣。”

内侍领命退出,接着便见任道远慌慌张张地急趋而入,脚下未及站稳便拜倒在地,说道:“陛下,扶朔相国左少琛被解去巡防营下狱了!此时扶朔使团近百人皆聚守在宫门外,声称讨要说法,臣委实安抚不住,只得来禀陈陛下!”

南容澈闻言不由地一惊,囚禁外邦使臣本就关系重大,且又是在他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如若不是因为巡防营现下归属凌霜节制,他一定会先治巡防营统领一个欺君罔上、背主误国之罪。而此时,他只是微微蹙眉,语气平淡地询道:“左少琛有何违犯之举?巡防营为何拿他?”

听到主君这样问,任道远先自一愣,迟疑了一下,方才斟酌着回道:“臣一直和左相在馆驿叙话,并不曾见他有何违犯举动。只是午前巡防营校尉殷虎带人来,说平朔将军相请左相过府叙话,臣想既是将军有请,臣自也无由干涉,便送左相登车去了。谁知殷虎竟将人直接载去巡防营大牢给关下了。”任道远因觉此事牵涉凌霜,又知主君对她非同寻常,是以应对之间小心翼翼,说话间不忘觑看主君脸色。

却见南容澈表情持重而不露喜怒,语气如前又问道:“平朔将军怎么说?”

“平朔将军始终没有出面,不知作何道理。”任道远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殷虎倒是对外宣称,只有左相不再提要将军去扶朔和亲的事,并且亲自到靖远公府负荆请罪,才肯放他出狱。”

“这分明是授人以柄。”南容澈听后,发出一声冷笑,接着略一沉吟,先向小笋吩咐道:“去宫门传朕的旨意,叫那些扶朔使者,不要胡乱生事。我南晔不会无故羁留他国使臣,叫他们且回馆驿相候。不明就里地跑到朕的宫门前来扰攘胡闹,吵的是朕的清静,丢的可是符崇的脸面。另外,你去传殷虎来见朕。”转而又向萧成道:“你也去请一下凌霜吧。”

见二人领命去了,任道远才又向主君进言道:“请陛下恕臣斗胆,臣听陛下之意,像是不赞成拘禁那扶朔左相的,既如此,何不就下旨令巡防营放人呢?”

“朕放了他便可没事了吗?”南容澈冷冷地瞥了任道远一眼,不缓不慢地说道:“扶朔使团既然来向朕讨说法,必然要据此大做文章,即便朕当即下旨释放,免不得他们又要说,他们的相国岂是想抓就抓想放便放的。再者,”南容澈的目光落在案上那一摞奏折上,面露愠怒不奈的神色,心下自语道:“臣工们一旦知道巡防营如此行事并非出于朕之命令,这参奏靖远公和凌霜的折子,更要多得看不完了。”

任道远见主君话至于此竟没了下文,心下揣度主君这分明是要偏袒平朔将军的意思了,虽然他对此很以为不妥,但又慑于君威不敢多言,只好敛声垂手在下面静候。毕竟他前时因私领了太后懿旨,在晏姈姝那件事上落了罪过,已惹得圣心不悦,自那以后,便时时抱着十二分的警觉,恨不得对主君说的每一句话都竖起耳朵来听。

说来,他正是在这样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惊恐中察知了一大要点——在满朝文武之中,主君原来只对一个人称呼“爱卿”的,那便是平朔将军凌霜。而对于其他人的称谓,一般都是直称其爵位,或者在其姓氏后单加一个卿字,即便是那位备受器重、与主君谊同兄友的上卿晏麒,也一样只被称作“晏卿”。

此虽属小节,在身为礼部尚书的任道远看来却也可供见微知着,足以让他为南晔的中宫之位对应上确切的人选了。所以关于请求送凌霜去和亲,或是弹劾靖远公的折子,他是一本也不曾上的,此时亲眼看到主君怒视着御案上的那些奏折,心下不禁为自己的谨慎暗暗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