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容澈虽在晏麒面前提起赏梅,其实此时并无此情绪。

那日因不想见太后继续为难凌霜,引着她说出许多分属君臣、不敢逾矩的话,抑或是以太后往常的行事风格,迫使她守言立誓,所以便当即将白梅暖袋儿归还凌霜以使她得便脱身。

然而每每想起凌霜那日所说的话,却终究感到怏怏不快。即使以出使宁州,监察试行新政为由,让晏麒离开京城,也总不过是权宜之计,实难解他心中不安。

毕竟距离易远,情思难断,连数载的边地之遥都不曾阻截的情思,又岂是三五个月的差旅之行所能隔断的?想来晏麒也当是心明此节,才会如此轻易地领旨前往宁州。

不过,此番一去更有毓宁随行,又怎知不会因她而遇有变数。思及于此,南容澈便又满目鼓励地看向毓宁公主身上,含笑说道:“这次既与你的晏麒哥哥共赴封地,宁儿可要把握机会哟!”

毓宁公主却是腼腆一笑,继而开步向殿外奔去。见她不应一言自顾走开,南容澈不禁奇道:“哪里去?”

毓宁脚下不停,笑着侧头回了一句:“自是去打点行装。”

南容澈摇头一笑,由着她去了。

而凌霜既已寻回了暖袋儿,自然要亲来还给晏麒。不巧的是,她来到晏府时,晏麒已随小笋进宫去了。

晏姈姝此时正自郁郁,听说凌霜登门,便索性自先出来寻她的晦气。因此见了面,不等凌霜说话,晏姈姝便先自开口道:“陛下的圣旨才一到晏府,平朔将军就亲自登门了,未免有些沉不住气吧?”

凌霜听晏姈姝话中带刺、语气怪异,而自问并不曾得罪她,一时竟不能领会她此话从何说起。只好谦和一笑,说道:“凌霜此来并不是为公事,姝姐实不必以职衔相称……”

“那怎么行?”凌霜语音未落,晏姈姝便截然说道:“陛下之所以对你格外青睐,不正是因为你的这个职衔吗?”

凌霜听晏姈姝言语之间透着轻慢,回视着她不免眉心一攒:职衔本是天家所授,并非臣民自封,哪里有空以职衔取悦陛下之说?

而凌霜自不会引述军功以自傲,便也不多纠结于晏姈姝话语中的本末倒置。只是直言说道:“凌霜如有冒犯之处,姝姐不妨直言,又何必牵扯出陛下呢?”

“我最看不上你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晏姈姝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自该明白你冒犯我的地方,本就与陛下密切相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嘴上口口声声叫着姝姐,其实心里正在暗自嘲笑我的封号吧?”

这话倒使得凌霜为之一怔,她除了知道晏姈姝作为公府长女的身份外,实在不知她还有什么封号。

晏姈姝却丝毫不理会凌霜的疑惑,只管说下去:“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本来行得是迎立皇后的章程,却换来太后契女‘姝莲郡主’这样的虚名。”说到这里不免又满眼仇愤的瞪向凌霜:“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因为你从中作梗吗?”

凌霜此时方才恍然,原来晏姈姝态度这般不善,是因为她以为凌霜此来专为看她的笑话,而南容澈前时叫她回府去等的诏旨指的竟是这个。虽然当时由于南容澈的无意听取,凌霜于此事上终于未曾得置一词,但她确实也曾有心过问。

因此面对晏姈姝这样的指控,也并不多作辩解,只说道:“其事结果如何,全凭陛下圣心决断。既然陛下旨意若此,你又何必执着于探其始末?说到底终不过是陛下无心相许,他人实不能决其取舍。既是如此,你此时即便得以入主中宫,那‘南晔皇后’也同样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干涉!”晏姈姝听凌霜说得这般理所当然,言语之间更加愤愤。

凌霜却依旧面不改色,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从来无意干涉别人的事,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恶趣。姝姐如若定要执着于伴随君侧,自可光明正大地去争取君心,一味在此怨天尤人,又有何益?请恕凌霜实在不惯于作此口舌之争,告辞了。”

看着凌霜潇洒离去的背影,晏姈姝竟有些回不过神来,不仅为凌霜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感到疑惑,更惊异于那句叫她自去争取君心的话说得实在轻巧洒脱,让她既觉得这一切看起来像是她一厢的无理取闹、庸人自扰,又觉得是凌霜的自恃厚宠,稳操胜券,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晏姈姝真是又气又恨,却也只能用那双嫉妒得发红的眼睛“目送”了凌霜一程,同时不惜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一道血痕。

千秋节后复朝的第一日,满朝中精神最为紧张的莫过于礼部尚书任道远。如今他怀里的烫手山芋可不仅是要与上卿晏麒当堂论辩,还有前时私领太后懿旨“为帝后合字”而收下的襄国公府的好处。虽然主君对此不再深究,此事却仍然让他焦虑不安,现在就连递呈扶朔国书这种本属平常的事,也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好在实际的情形并不似他预想的那般糟糕,南容澈直接发下了命晏麒与毓宁公主亲赴宁州试行新政的御旨,又颁旨昭告天下赐封襄国公长女晏姈姝为郡主之事,而对太后的原意自然只字不提。

于众人看来,襄国公府世子既得陛下器重委以重任,长女亦身膺尊荣更为显贵,一时间只觉晏府风光无限。再看晏显,非但并无半分得意之色,其姿态谦和自敛更胜以往,朝中皆称赞襄国公宠辱不惊的气度,却不知他此时亦是临深履冰的心情。

任道远又是一番察言观色,见主君更无别话,这才出班恭敬奏道:“扶朔有国书来致,请陛下过目。”

听说扶朔送来国书,南容澈却先将赞赏的目光投向凌霜,不消说便知这是她日前处置那封密函之后续了。凌霜自也会意,却只是微微颔首,垂眸避开了主君的注视。

小笋已将国书从任道远手中取过来呈上,南容澈寓目之间且自冷笑道:“说什么久慕圣君之名,常怀思齐之志,连遣使致意的国书,都赶在千秋节后才送到,可知这扶朔新君之言无甚诚意。不过关于两国暂息干戈,结亲请和的话,说得倒还算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