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学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鹿予安并没有见过方学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记得原著中说过,他是在国外长大,爷爷是第一代华侨,白手起家,已经是当地首富,而他跟着他父亲开拓本国市场而回国,生性风流,也是浪子一个,遇到鹿与宁之后才收心转性。

他不过是略微出神,莫因雪就跟着他的目光落到那个名字上问:“予安,你怎么了?”

鹿予安摇摇头。

方学桐又怎么样?反正鹿家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转眼间,就到了画展开幕式那天。

画展在陆园内部,这是少有在陆园内部举办的画展,几乎是布展的最高规格。许劭林曾经偷偷瞄了眼这次画展的成本,忍不住偷偷咋舌,这陆园来说绝对是亏本的买卖。

但是莫因雪却甘之如饴。

养孩子果然是花钱的。许劭林忍不住想到。

他知道予安的画作今天将第一次展出,心中微动问道:“予安的那幅画定价是多少?”

他和莫因雪是世交,自己本身也做艺术品投资,他对予安是很看好的,他看过予安的画作,很喜欢予安的风格,予安自己实力强,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画作灵动,色彩大胆触动人心,往往有神来之笔,更难得的是情绪渲染力。

何况予安初出茅庐就拿到艺术圈航向标的恺之奖金奖,又是出身名门——颜老门下,加上莫因雪以及他代表的陆园画廊一路为予安运作。

可以预见的现在只是予安的起点而已,以后随着予安被越来越多人知道,个人风格越来越强烈,他的商业价值一定水涨船高。

他不介意自己来投资一下未来画坛新星。

谁知莫因雪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说:“没有价格。”

没有价格。

许劭林不由微微睁大双眼,他自然是知道没有价格是什么意思,画展上的画一般是有两种竞价形式,一种是事先定价,还有一种是和拍卖会一样竞价。

像是颜老那种级别的出现肯定是竞价。

但是予安——

不过才初出茅庐,就采用竞价的形式,未免也太大胆了一些。

这要是万一,没有人竞价,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许劭林想劝劝好友,但是看见好友风淡风轻的样子,觉得是自己少见多怪,要知道好友画廊不知道发掘签约了多少艺术界新锐,陆园短短几年就发展成左右亚洲艺术品市场的顶级画廊,少不了好友对艺术品市场敏锐的嗅觉。

如果他对予安那幅画有信心的话——

许劭林心中微微一动,那么予安的那幅画也许真的有竞价的能力。

他抓心挠肝的想要去看下予安的那幅画究竟是怎么样。

于是他在正式开展之前,溜到画展中想要看看。

毫无疑问颜老的作品是放在画展的中间,他一路走过来,画展中有很多作品都很不错,这次布展的质量很高,在这几年都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许劭林想,怪不得好友专门从港城赶过来。

但是他在最显眼的地方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心里忍不住想,莫因雪怎么也不给予安的画找个一眼就能够看到的地方。

终于他一转头,看向旁边一个侧厅。侧厅洁白随风而动的纱从几米高的天花板而下,飘逸灵动,而透过半透明的纱后一幅灵动飘逸的的山水若隐若现,厚重的墨块将山体勾勒渲染出来,大片墨色却并不显得呆滞,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飘逸。

更关键的是,明明是山水,许劭林却从笔墨之中感受了冷清的寂寥,这种寂寥和周围垂动的幔帐和空旷的展厅显得相得益彰,明明深处热闹的展厅,却有一种空山绝谷的幽静。

画作是情绪的载体,而这幅完美传递情绪的作品毫无疑问有着直达人心的能力。

许劭林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这就是予安的作品。

他顿时只有一个念头——这幅画确实值得竞拍,这幅画绝对是画展中最亮眼的存在之一。许劭林已经暗下决心要参加竞拍。

*

鹿予安是和颜老一起来的。

司机将轿车停在展厅外。鹿予安先下车将颜老扶下来,旁边的人自觉避让开一条路,鹿予安在人群之中看到鹿家三人。他并不意外,虽然没有在受邀宾客上看到他们,但是首展很多入场券是不记名的,以鹿家在南市地位,是肯定会出现的。

鹿正青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甚至在予安经过的时候忍不住伸出手。

鹿予安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

颜老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哼了一声,扶住予安的手昂着头拄着拐杖继续向前走着。

到达大厅之后,老人扫视一圈,在大厅没有找到他的好友们,心里正奇怪,终于在展厅的左侧看到好友们围站在一起,他一看那幅印着予安和逢月两个印章的画,不由的心里一乐——这不正是巧了吗?

意识到他们讨论的那副画就是予安的画,颜老精神抖擞的把予安往一堆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人老人里面一推,笑眯眯说:“这个就是我师弟留下来的小徒弟啦。”

“宝贝这么久,终于舍得带出来了啊。”好友打趣道,上下打量过鹿予安忍不住带着嫉妒的说:“真是一个好徒弟啊。”

他们已经看过了鹿予安那幅画,确实是实至名归,在年轻人之中都是出类拔萃的。画作灵气逼人,明明是是大量的墨块,但是画面并不厚重,反而是层次分明,灵动异常。

当然他们也看出来关键是少年勾勒的描法和现在常见的白描方法不同,他们刚刚就在讨论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

人群中宋老终于忍不住囔囔道:“你们就别端着架子了!老颜,你快让你们家小弟子,给我们演示下他那个线是怎么勾出来的。”刚刚他们一群老家伙在这边研究了半天。他自从恺之杯看到之后,久久忘不掉,在家也试过,以他的笔力自然可以画出来,但是只能得其形状,却得不到精髓。

那人瞪了眼宋老,哪有上来就和晚辈说这个的啊。老人轻咳一声,朝予安笑了笑,还是忍不住说:“予安啊,你画的那种线条和游丝描有点像,但是又完全不一样啊。能不能给我们这群老头子演示一下啊。”

予安立刻说:“当然可以。”

陆园之中笔墨纸砚是不缺的。

予安点点头,一群古稀之年的老人纷纷让开,他们一群艺术圈的泰山人物站在这里,首展的媒体包括受邀请嘉宾,都围在这里。

不知不觉中整个画展的重点就已经在里偏移,几乎所有看展的人,都在讨论这幅画。

媒体敏锐的将各种镜头的对准鹿予安。

鹿予安也不谦虚,径直拿起一只羊毫,他深吸一口气,手中毛笔就勾勒出山川的起伏,他勾勒出的山川飘逸洒脱,随性却带着韵律,哪怕不懂画的人也能够看得出其他人画的不一样。

有人忍不住啧了一声:“怎么感觉这么轻盈。”

旁边稍微看出一点门道的人说:“你看到他的线条没有,你是不是觉得他每一处粗细都是一样的——”

那人点点头。

旁边人笑道:“如果真的都是一样的粗细,那么我们眼睛看起来反而不会是一样。你仔细看看每一处粗细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才有这种轻盈感。”

他又补充一句说:“这种就是画谱中流传的画圣独创的笔法——高古游丝描”他说完忍不住感叹:“没想竟然还能画出来啊。”

他不过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评画人,而此刻他看着少年忍不住感叹,究竟是谁教出来的孩子,他的目光看向少年的画作,心里打了盘算,他能不能够将少年的画买下来。

他自然是看的出来这幅画升值空间有多大。

只是他一转头,看着周围不少人赞许的眼光,心中就暗叫不好,他要买下来估计有些难。

人群之外,穿着花衬衣的青年推了推墨镜,目光落在了少年的画,最后落在画中“逢月”那枚私印上,眼中惊喜之色转瞬即逝,随即漫不经心的朝身边助理说:“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那幅画给我拍下来。”

助理连忙点头道:“是,方总。”

专心致志的鹿予安全无所觉,终于他一收手,将墨笔放在青花镇纸上,抬眼朝人群中看过去。

他一抬头就而越过匆匆的人群和莫因雪眼神对视上。

莫因雪似乎一直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交错,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嘴唇微动——

他知道自己看的懂唇语。

而他也确实看的懂,莫因雪说的是——真棒两个字。

鹿予安努力将自己要翘起的唇角压下去,但是他眼底的喜悦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他坦然的面对闪光灯中的镜头。

周围老人都已经沉浸丹青多年,只不过一看予安演示就明白了,宋老恍然大悟和周围好友点头说:“原来这种描法不能靠手腕,要靠手指的力气才可以。”只不过明白是明白,但是要画出来,还是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才行。

宋老目露赞许,他看着周围的媒体,心中微动,有心想要帮少年提一提身份,便开口问道:“这就是已经失传许久的高古游丝描对吧,予安你用了多久把这个给重新复原出来啊。”

失传已久的描法加上少年的年纪,无疑会让少年收到很多关注度,并且坐实少年天才的名号,而少年的才华也配的上这样的知名度,宋老是一贯希望具有艺术价值的画家获得相对应的商业价值的。

而国内画坛青黄不接,如果能够将少年作为新一代的天才画家打开知名度,对整个画坛也是受益匪浅的。

媒体十分兴奋,他们也想在少年身上获得足够多的话题度。

一时间所有人关注的中心都在少年身上,谁知少年却抿了抿唇回答道:“不是我复原出来的。”

众人的目光都是一惊,就连颜老都一愣,疑惑的看向少年。

少年对着媒体镜头一字一句坦然而认真的说:“复原这种画法的是我的老师李月逢——我的老师李月逢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画家。”

其实这种画法是他和李老头共同的设想,他反复一次次的练习最后将想法变成现实,但是此刻他默默隐去了自己的名字。

他想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李老头。

下面安静了一瞬间,随即又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李月逢是谁?”

“没听过这个名字啊?是不是画上那枚“逢月”私印的主人?”

“能教出这种徒弟,还能复原这种失传的画法,应该是某个避世的大师吧?”

许久没有听到李月逢三个字的颜老愣愣,老人看着人群之中的少年,眼底微微湿润,他整理师弟的画作这么久,他其实知道,这种描法师弟从来都没有用过。

在这一刻,老人万分笃定,有少年陪在师弟的身边,师弟离开的时候,一定没有任何遗憾。

人群之中,鹿正青贪婪的看着被簇拥着的少年,少年像是在发着光。他短短几天的时间像是老了十多岁,两鬓已经有了白发,

他听着周围不加掩饰的赞赏,鹿正青心里像是蒙上一层浸湿不透风的纸。

真是可笑,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孩子有多优秀,唯独他自己不知道。

前几天,他晚上梦见爱妻,这还是这些年爱妻唯一一次入梦。

他期盼了许久,可是在梦中的时候,他却无法开心,他害怕爱妻问他予安呢?他不知道怎么和爱妻说,他又将找回来的予安弄丢了。

他忍不住想起以前,那段时间因为和多年合作伙伴关系破裂,公司股权重组,股份重新分隔,他焦头烂额。哪怕是长子的生日,他也只能让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庆祝。

他后来无数次后悔,明明应该保护家人们的他却不在,后来予安下落不明。掉到水里,并不像是被拐卖或者其他什么的。

大家都知道予安生还的几率非常小,哪怕后面下游有人说看到孩子被救起,他们也只以为是看错而已。

最开始他也是发誓要将予安找回来的。

可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予安生还的可能性越来越小,长子的笑容越少,甚至他和妻子争吵也越来多,他们找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的建议就是让这件事彻底过去,让活着的人解脱。

妻子不同意。而他在予安的房间整整坐了一夜,天亮以后,他一点点将予安的东西封存,放在地下室,再也没有打开过。那时他觉得他做出了对所有人都好的决定。

可是他却忘记了,他是予安的爸爸,是予安心中的英雄,是世界上最不该放弃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