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气愈发冷了,下人们又多抬了一个薰笼进来,炭火在熏炉里烧的红通通的,还放了些安神助眠的檀香木,所以纵使外边夜色沉沉,冷气入骨,屋里却温暖如春,香气宜人。

现在不过亥时一刻,时候还早,景奕并未宽衣,和衣靠在塌上看书。

他看的是政宗,苏三不懂那些,乖乖的捧着个戏本子坐在床边看。这戏本子叫《苏三起解》,里面的女角儿和自己一个名字,他觉得挺有趣。

室内静了一会儿,冷不防王爷的声音突兀的打破了宁静的空气,慢慢悠悠,明知故问,“听汪德正说,白天你把东来赶出去了?”

苏三心里一沉,捏着戏本的指头微微收紧,捏出几道褶皱来。他斟酌了一下,道:“王爷恕罪,小人只是气不过,想给他一些教训罢了……王爷可是觉得这罚得有些重了?”

景奕在心里冷笑一声。真是笑话!明明是你怕本王杀了他,才忙不迭地把人弄出去。

尽管知道东来必死无疑了,可景奕心里就是不舒服。

苏三是很善良的,但景奕没由来的感觉这善良十分的刺眼。苏三只要对他一个人好就够了,至于其他人,无论是东来还是顺子,都没资格来享受苏三的好。

这种强烈的独占欲令他十分烦躁,连带着看苏三也不顺眼,于是把书随手扔在苏三身上,呵斥道:“你今晚滚出去睡。”

苏三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好好的,王爷忽然就生气了,人常道康靖王喜怒无常,果然如此。但今晚不用被迫圆房,苏三心里还是欣喜的,乖乖的抱着被子下了床。

窗外忽然刮过一阵冷风,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棂,树影摇晃,夜风嘶吼。景奕皱了皱眉,冷着脸命令道:“回来。”

“王爷?”苏三彻底糊涂了,景奕看着这个犹不自知的“罪魁祸首”愈发火大,“滚回来,睡觉!”

皇命如天,王爷虽然不是皇上,可也差不多了。苏三只好抱着自己来之不易的被子乖乖滚回去。

景奕心里烦躁,看书的兴致也没了,揽着苏三进了暖和的被子。

苏三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但看着景奕今夜似乎没有要他的意思,便稍微放松了些,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外面有个小丫头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把灯烛熄了,屋里霎时间陷入温润的黑暗中。

景奕又想起了东来,一个下人自然是占据不了王爷多少心思的,但他十分在意苏三对这下人的态度。东来害他,苏三却没有伺机报复,那么……如果是自己呢?

以身换位,景奕想到这里时就已经开口,“苏三,如果给你一把刀,刀尖抵在我心口,刀柄握在你手里,你会不会捅下去?”

“王爷?!”苏三吓了一跳,他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赶紧诚惶诚恐地爬起来谢罪,“小人、小人知罪,王爷饶命……”

景奕哑然,拉着苏三躺下,“别怕,刚才迁怒于你是我不对,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你告诉我你的答案,不必顾忌什么。”

他虽然这样说了,可苏三哪敢不顾忌,要是他说会,恐怕在他把刀捅进王爷胸口之前,自己的脑袋就得先落地。

“王爷……小人不会。”

“哦?实话?”

“是……”

景奕忽然笑了,“你这人可真奇怪,本王绑你回王府,强迫你情爱,不放你回家,你居然不想杀我?”

苏三沉默了一下,“小人永远不会对王爷以刀剑相向。”

他说的是实话,苏三性善,不喜欢流血,不喜欢冲突。不止是对景奕,对其他人,他也是一样的不想动刀枪。他大概算个老好人,对谁都好的那种。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必说出那样暧昧的话来,毕竟谁也说不准永远。苏三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因为有些害怕今晚的景奕,想说些软话来讨好他罢了。

这句话确实是取悦了景奕,他搂住苏三的腰让他靠进自己怀里,低声道:“明日准你写封家书寄回去。”

“真的?!谢王爷!”苏三被这意外之恩惊喜到了,连忙要起身谢恩,被景奕一把按下去了,“行了,别执那些虚礼了,再不睡觉,你就别想睡了。”

苏三枕着景奕的胳膊,忽然莫名的觉得这怀抱十分温暖。

第二日清晨雨就停了,芭蕉叶上尽是雨露,泥土里的草香都翻了出来。香菱院中,两位女子正坐在亭子里品茶,石桌上摆着几盘糕点

两名女子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位身着金缕缀玉云锦裙,因为天冷,还披着件织锦斗篷,领口翻出的白兔绒映着那张脸更是绝色。

这便是苏三那日曾远远看见的金夫人。一旁侍立的是她的贴身丫头锦玉,俩人叫下人们退远了,正低声商量事情。

“这是真的?别是传了谣言出来。”

“夫人,千真万确。”侍女锦玉看了看四周,弯下腰去,“是地牢里的狱卒哥哥亲口跟奴婢讲的,那个苏三,他确实是背地里使了手段,反摆了东来一道,可惜被王爷给识破了。”

金氏仍是犹疑,“既然如此,王爷没怪罪他?这不可能吧,王爷从来容不下捣鬼之人的。”

“所以奴婢才劝您,不可小看了那个娈宠。”锦玉忧心忡忡道,“再放任不管,不知哪天家雀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金氏也早已听闻了苏三的种种,早先觉得景奕不过时一时兴起,可现在看来,有必要响个警钟了。

金氏轻轻放下手中的茶,吩咐道:“走吧,去百花院。”

当初皇上赐了两个侧妃进王府,除了一个金氏,还有一个平氏。这平氏就住在百花院。平氏温婉貌美,性子平和,金氏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对她是不屑的,但眼下也不得不和她走动走动了。

平氏穿的比金氏素了些,一件月白苏绣裙上只有领口绣了些花,一根玉簪将乌黑的长发挽起,露出白洁的脖项。

她也是楚楚动人的,可惜在这深门大院里孤独寂寥。

听了金氏和她讲的种种,平氏叹了口气,“姐姐,那又如何呢?苏三得宠,我们能怎样,难道还能左右王爷的心思不成?”

“你这是什么话?”金氏眼角挑起,冷声道,“他一个娈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才是正经的妃子,却夜夜独守空房,这成何体统?我就算了,可妹妹如此温婉可人,最该是受王爷喜爱的,怎能让一个男人抢了恩宠?”

平氏忽然懂了,金氏这是来撺掇自己去招惹苏三呢。

她是没有野心的,也不想招惹是非,因而淡淡一笑,“姐姐,妹妹一介女子,说什么恩宠不恩宠的……你想想,咱们初到府上的时候,也就头几个月王爷来走动过,来了也不过是看我们跳舞弹琴,或是下棋品茶,哪有留过宿,可是苏公子,却夜夜宿在王爷榻上,姐姐也该明白了,苏公子……我们是赢不过的。”

她这话说在金氏耳朵里就是诛心了,外人都只道她们身为康靖王侧妃,享尽荣华富贵,可谁曾知她们夜夜独守空房,不得宠幸。景奕之所以接她们进府,不过是照拂他皇兄的情面罢了。

她们不过是摆在这高墙大院里的一双花瓶。

金氏那鲜红的指甲都掐进了柔嫩的手心肉里,粉唇紧咬,她心里何尝不恨,她身份尊贵又如何,不过也只是皇上送与自己爱弟的一样礼物。可她得争,得抢,得去赢得王爷的宠爱,得去争更高的位子。像平氏这样平淡无味的日子,她过不来。

“罢了,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没有你,我也能……”金氏也看出面前这与自己同样身份的女子是帮不上忙了,干脆一拂袖,带着丫鬟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