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之间和谐的气氛,被第三个人打破。

“娘子今日怎么没有去逛街,来到这偏僻的地方卖起艺了?”

灵云公子其实已经看了一会儿。

他见过这世间最美的人,听过可动天地的曲,温念距离这两样的极致都很远。

但任何一个见到她低眉浅笑,素手拨弦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人间再温柔不过的人,这是天下再风雅不过的曲子。

她原是有敛起一身锐意,弹弄风月的时候。

也并非看向每一个人都冷漠审视。

温念撩起眼,并未敛起笑容:“公子你觉得这曲如何?”

“少有这般欢快清灵的琵琶声。”他选了句夸奖的话,又问,“你想要什么打赏?”

“我喜欢你的扇子。”大概是弹琵琶让她成功觉醒了文化人的灵魂,温念决定接下来几天,出门都要带上折扇。

灵云公子敛目,想:她要他的武器。

是近期有什么刺杀他的计划,还是想要降低他对玉郎的威胁力?

亦或是按照她的性格,打算突然发难?

他不动声色,看似大方地把手中的折扇递给她。

温念把琵琶还给老妇人,接过折扇就是一个帅气的开扇动作,仔细端详上面的图案。

一面绘着绚丽的江山黄昏图,凝神看时,会有身临其境的幻觉。眼前仿佛有一只栩栩如生仙鹤穿过紫云,橘色的落日沦为它的背景。

翻过另外一面,又是一样的图。

这幅画是活的,灵云公子在扇子里开辟了空间,放暗器和部分身家。

温念的目光又转到他本人身上,从头打量到脚,又从下打量到头顶。

看得他头皮发麻:“你在看什么?”

“常言说狡兔三窟,我在想你其他的财产藏在什么里边。别的不说,扳指里肯定有吧?”

温念捧起他的手,捏着他的虎口,转起他的扳指,似乎在考虑要怎么把扳指取下来。

灵云公子:???

她该不会真的是只图他的财,不图他的命吧?

不如想要他的命,真的。

“普通装饰而已,里面没什么值得说的东西。娘子的手生得精致小巧,戴不上。”

两个人一番虚情假意,不料另一人突然扑过来。

老妇人看着停在她们面前的贵公子,不知为何,一片死寂的心突然被注入了活力。

她想活下去。

她还有仇没有报,不能死在这里。

老妇人紧紧地抓着温念的手,哀求:“贵人救救我吧……”

温念低头看她,平淡说:“你的命数止于今日。”

“救救我吧,就算您做不到,公子肯定有办法的!”

老妇人看到她眼中倒映着她如厉鬼一般的神色,惊惶地低头,眼泪不停落下,卑如尘埃但依旧执着。

“对公子来说,命数和天道又算什么呢?”

温念:?

她偏头,挑起眼尾,乌亮的眼睛看向灵云公子:“公子好大的本事。”

他感知到这句话的危险味道,讪笑:“富贵险中求嘛……日我还是很尊重天道的。”

真是奇怪,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真心拥护天道。

温念喉咙里蹦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没再理会他,对老妇人说:“你活过今日,是想要做什么吗?”

“我要,我要去找那负心郎报仇!”老妇人咬牙切齿地说,之后似乎是想引起他们怜悯,断断续续地讲自己的经历。

她是被人抛弃,无处可去,才在这里凄凉度过晚年的。

她原先也是教坊里数一数二的出挑,被路过的富商的买走,两人相伴多年,但修为低微的她终究是色衰爱弛,君恩不再,男人另寻新欢。

男人在陵城倾家**产,连她也不带,狼狈地离开了,再未回来过。

俗套而真实的经历。

温念掰开老妇人因为过度用力而指甲断裂,渗出血来的手,凑过去强行与其对视:“你恨他?”

本是被仇恨激发出动力的老妇人突然卡住,迟疑地说:“我不该恨他么?”

温念:“你可以恨他。”

只是在这段经历中,最凉薄的是世道,最不争气是她过去的不争和现在才开始的仇恨。

“你打算怎么报仇?凭你的能力,出了陵城也活不过几日。”

老妇人又用希冀的目光看灵云公子。

灵云公子直觉这是桩赔本买卖,便说:“若是娘子同意,我倒是也能帮上忙。”

温念又问:“靠别人的力量报仇,你能拿出报酬来么?”

老妇人不知道为什么不久前还温柔亲切的人,此刻看起来冷酷得像个判官,她无措又急切地说:“我给您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我不缺伺候的人。”对方冷漠地说。

她陷入绝望,又听到一句“你为我弹一曲吧”,便如获新生地抱起自己的琵琶,也顾不上十指染血,拿出一生所学,铆足了劲要弹出最动人的曲子。

却再也无法超越温念刚来时听到的曲子了。

心魔这种存在,通常会在毁灭别人之前,先毁灭自己。

这一曲戛然而止。

因为弹奏的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老妇人倒在地上,神色又恢复了恬静温婉,沾在衣裙上的血,像落在身上的枫叶。

温念看着她,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灵云公子:“什么?”

“我最开始踏入修行,是为了改变世界。”

他:“嗯?”

“我是个好人。这么多年过去,我居然忘记了这点。”

如今的天道,有轮回而无因果。

是以秩序混乱,错漏百出,空有严厉而无法度上的仁慈。

灵云公子不知道她顿悟了什么,只觉得离谱。

她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好人?

她要是好人,他就是圣人了。

至少他是真帮人,而不会像她这样骗人。

心里这般想着,他嘴上夸道:“娘子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人。”

温念没有对他虚假的语气发表意见:“你找我干什么?”

“为夫的友人告诉我,如果妻子另寻他欢,身为夫君应该好生反省自己的失职,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过来陪你。”

她:“……你很有觉悟。”

“我一向如此。”

“随我去街上走走吧。”

温念一时半会对人世繁华没什么兴趣,但她想看看灵云公子的影响到什么程度。

老妇人是将死之人,本身性格也软,心性脆弱,所以仅是一眼就生出心魔。

如果对所有人都这样,她就把他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好了。

然而第一个遇到的人,在两人意料之外。

他们刚离开方才的街道不久,就被人堵在阴暗的巷子里。

林玖礼貌地说:“我家主人想见夫人一面。”

温念觉得这人眼熟,所以没有立刻刀了对方。

过了会儿,她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对方的名字。

哦,是那个得罪过她,被她派去保护常思语,之后听说天宫没了就跑路的狗腿子专业户。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好笑,靠着墙打开了折扇,问:“倘若我说不想去呢?”

“主人是诚心地想招待您。”

“那为什么不给我府上去请帖,而是让你在这见不着其他人的小巷子堵我呢?”

林玖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自然是最好不要让那位知道。就像您不住在千金阁,而是悄悄地这位藏在城中的金屋中一样。”

突然被指道的灵云公子:保持微笑。

温念:“你怎么知道我夫君不知我在外头养人?”

林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容忍自己的新婚妻子红杏出墙,肯定是因为太忙了无暇顾及。您不也是因此才感到寂寞么?”

灵云公子:“……”

他就是再忙,也不可能连妻子都不关注好么?

但是现在澄清岂不是就承认了,他容忍妻子红杏出墙吗?

林玖不知道,自己在某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

他觉得自己的逻辑完全正确,而对方的表现也佐证了他的猜测。

“说的有理,我们跟你走。”

温念点点头,取出前几天买的半边面具扣在灵云公子脸上,还解释了句:“我这面首实在是太过美丽,总有人仗着有钱,想跟我抢人。”

被科普了妻子在外头为了别的男人跟人争风吃醋的某公子:“……”

林玖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