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阁。

灵云公子的主要产业,揽收天下财宝之处。

大约是在十年前,千金阁的阁主从灵云公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世人不知道他的名号,便喊他一声阁主。

就像世人听到“先生”这个称呼,最先想到的不是传道守夜的老师而是云先生,提到“公子”,最先想到的不是世家贵族而是灵云公子一样,千金阁主在十年内,将“阁主”这个称呼变成自己的代号。

不是因为他当世第一的修为,而是因为他可测天地的本事。

温念听了一会儿说客的科普,似笑非笑地说:“听起来是天下第一的神棍头子。”

灵云公子觉得她未免太过没见识了,纳闷地解释:“神棍是骗人的,我这位阁主可是有真本事,不然我也不会答应让他当这个阁主。”

她轻笑:“那您说,他会骗人么?”

温念瞧不见灵云公子脸上和她相仿的似笑非笑,只能听到他笃定地说:“我担保,他今日所言,必然非虚。”

“我虽然眼睛瞎了,脑子却还是好的。”她躺回去,“您又想拿我做生意呢。”

灵云公子更纳闷了:“……你我非亲非故,我总不能白费力气吧?”

“您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不考虑做做不图回报的好事呢?”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对于这种斩钉截铁,仿佛她在白日做梦的语气,温念摇了摇头。

果然是奸商啊。

她的直觉并没有错。

“不过我今日来,确实是在替仙子你着想。温姑娘五感已失其二,若是听都听不见了,岂不是连了解情况都很难?”

说到底,算命这件事并不需要她的同意。

他只是在表达客气与礼貌而已,顺带想看这两人的热闹。

看这位姑娘的样子,可不像不知道自己情况。

温念露出一个开朗健康的笑容:“阁下真是个好心人。”

天底下的奸商大抵如此,妄图将人的价值细细榨出,还要假装是在替人着想。

灵云公子不知道她的口癖,但真切地收到了嘲讽。他并未生气,对方这么说,就代表真的有问题。

“所以温姑娘是应下了么?”

“这就走吧。”

温念坐起来,打算扶着床沿起来,触手却摸到一只温热的手和半截有着繁复花纹的袖子。

对方的修为比她高太多,又很懂得注重自己的隐私,所以她是既看不到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

竟是就在她身侧。

她没有尴尬:“真难想象,阁下的血居然是热的。”

“毕竟在下的身体很健康,再活五百年不是问题。”灵云公子托着她的手,让她借力下地。

在差点儿摔在地上之后,温念扶着他,决定暂时不怼他,表现得礼貌点。

她礼貌地说:“您活不到一千岁么?”

“这世上没有谁能活过一千岁。”他说,“哪怕是传说中能够活万年的神兽,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在千岁之前死去。”

很多血统高贵的妖族,都是在一千岁才进入强盛期。

所以妖族势弱,人族强盛,昔日不敢冒犯的龙凤族人变成了拍卖场的热货。

“真是令人失望的糟糕世界。”温念感叹,“怎么没有那种毁天灭地的魔头出现,让世界变得水深火热,各族团结一心,共同奋斗,然后世界和平呢?”

灵云公子:“若不是被身体拖累,姑娘该不会是想做这样的人吧?”

她突然又笑了:“说不定我就是呢。”

他勾起唇,饶有兴致地说:“那我可有新生意做了。”

司尘端着药,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相视而笑,默然无语。

这么快就相处融洽,灵云公子果真确实几分口才。

他在这方面确实有所欠缺,但还是希望以后不要有她这样棘手的病人。

“先生?”

温念偏过头,尽管看不见,闻不到,她也准确地看向了司尘的方向。

“今日要去见一个人。”

司尘走过来,将药交到她手中。

温念自然地松开另一个人,双手捧着碗乖巧地喝完。

在她喝完药之后,司尘自然地牵起她,顺着楼梯往上走。

灵云公子没有跟着,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上去,眼中满是深意。

好像也没有人在意。

在上去的路上,温念才知道他们住着的,其实就是传闻中的千金阁。

千金阁三百六十楼,阁主住九十九,灵云公子住最高层,他们住在三十六楼。

听起来就让人绝望的高。

好在这时代虽然没有电梯,但是有仙术。

温念感觉自己只是走了十几阶,就到了九十九层。

大概是上行下效,千金阁阁主虽然是神棍,但和他的老板一样,充满了对客人的热情。

阁主:“哎呀,这就是云先生和他的夫人么?真是久仰大名。”

“我姓温。”她说。

“温夫人。”

“阁主大人。”她温温柔柔地喊了对方一声,“方才您的老板同我说,您今日所言,句句非虚。”

某阁主信誓旦旦地说:“我也保证。”

“那您在今日之前认识我么?认识一个叫做温念的人么?”她语气和缓,句句紧逼,“听闻您对天机研究很深,不如就发誓自己所言若假,就遭天打雷劈吧。”

谢春秋:“……算是认识。”

还是一生之敌!!!

这个人为什么失忆了都还这么讨厌?!

温念:“我就说我这么善良的人,为什么会有人一见面就要故意惹我生气。”

他:“哈哈。”居然连脸皮都变厚了。

几人进了待客的外间,桌上摆着五花八门的崭新占卜器具,和一叠纸一支笔。

谢春秋将笔拿在手里,笔尖怼下巴:“两位想要问些什么?”

司尘:“我想知道她的病是否有关命理天机。”

医学之外,便是玄学领域。

因为临近温念的死期,他不得不来求一个答案,再做下一个决定。

谢春秋:“是。天命赠送了她特殊的权利,但也附带了代价。”

温念并不打算让年轻的自己活得太久,走得太远。

她充分了解自己,因此安排好了剧情和最终结局。

在对自己狠这方面,即使是她的敌人和对头,都甘拜下风。

司尘并不意外地点头,问出第二个问题:“该去哪里寻医治之法?”

答案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反问——“先生何不问问自己的病人呢?”

司尘看向温念。

她也回以一句耐人寻味的问句:“先生为何从不考虑替我续命呢?”

他垂眸:“这是没有办法时的办法。”

他从前并不觉得这和其他的医治方案有何不同,却从未考虑过用在她身上。

但若真是天要人死,他便强留。

温念:“啊……我还以为先生您怜我一片赤忱心肠,不肯叫我也变作恶鬼。”

结果过去了这么久,他依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错。

她依然改变不了他。

所以果然还是应该带着他一起死。

司尘不知道她的想法,只说:“你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

那些人是因为无法从他这里获得新的生机,才将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

如果她介意的话,他可以一直将生机赠给她。

“这样啊,真好。”

假的也无所谓,因为她的病,要他的命才能治好。

谢春秋将面和心各异的两位客人送走,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里间。

等在里间的青年为他斟茶,他捧着茶高兴地说:“有你这样的徒弟,果真是我一生之幸。”

虽然是出现在未来的徒弟,但不妨碍他喜欢温清君。

但凡温念有他这个小徒弟一半慈悲心肠,他都不会忧心到这个份上。

不是说他觉得温念会为祸苍生,而是这人过于自我,不在乎后果,又将某个人看得太重,如今更是做出这些不务正业的举动,容易出事。

作为天道,应公正客观,悲悯中正。

温念和这八个字一点边都不搭。

“弟子此行,是有一封信要交还于您。”

温清君将自己从血玉树中得到的信去取,递给谢春秋。

他本来是来找司尘的,但意外见到千年前的师尊,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这封信是我留给有缘人的,没想到这有缘人竟然是你。”

谢春秋接过这封尘封已久的信,里面的内容即使过去几百年他也熟记于心,但他还是打开来看。

【致谢春秋:

我要飞升了!你这辈子都超不过我了!

虽然很讨厌你这个神棍,但不得不说,你确实有点本事。所以在飞升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于此刻的我而言,天命已可知。苍灵界已经完全封闭,所以常规飞升必死无疑,所以我要取天道而代之。若是成功,我将闭关一千五百年,届时便会天地一新。

没有失败的可能,我不会给你接班的机会的。

证道入圣时,我需立三愿:一愿我心不灭,二愿轮回可覆,三愿师弟不死不灭。

这一路我走得太快了,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头。

他是再好不过的人,我知道他在等我,所以我们这对有情人必将成眷属。

如果我飞升出了问题,你就去告诉他我病了,药石无医,形神具毁的病,世间再无我这个人。

闭关的一千五百年中,理论上我无法对天道做出任何更改,缺月谷是缺失之所,落星谷是汇聚之地,这两处都无法被天道掌控篡改,为免它背刺我,你可以在这两处地方留下线索。

如果你见到我,说明我的第二个愿望起效了,也说明我的飞升确实出了问题。

我可能会是救世主,也可能会是灭世的魔头。

这就交给你自己判断了。】

温念在这封信里插满了flag,尽可能地安排好之后的事情。

可惜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写过这封信了。

而对于这封信,温清君看不清含有“天道”两个字的段落。

在他的理解中,写信者飞升失败,但是以某种方式活了下来,得知她生了重病的师弟为此入魔,成了后世的魔皇。

作为魔皇的一部分,司尘精研医术,就是为了能够治好师姐,而他的不死,也是来自师姐的祝愿。

要杀死司尘,有两个办法:其一,告诉司尘他要治好的人已经彻底死了;其二,将他引去缺月谷或者落星谷,杀了他。

但如果现在跟在司尘身边的人,就是他的师姐,他又该怎么办呢?

温清君原本是打算把这封信交给司尘的,结果遇上了师尊,他选择让师尊解惑。

“你猜的没错,跟在他身边的就是某个会把证道宏愿当许愿的家伙。”谢春秋呵呵笑了两声,又说,“他们的恩怨他们会自己解决,你只需要看着她,确认她到底是不是魔头。”

作者有话说:

加更下午六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