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旬,当日在客栈里的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身边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大规模死亡事件——在了解到各地都有人毫无缘由地死去后,温念适当地放低了标准。

一切都很好,除了她的剩余生命被扣了五天之外。

但只要她不说,司尘就不会知道。

又是一旬,他们在一处城池落脚。

苍灵界最繁华的城池——灵云公子的陵城。

据说只要有灵石,就能够买到一切的神奇地方。

然而温念没能马上逛一逛,领略它的纸醉金迷——她犯病了,体弱不能行走,五感失了视觉。

司尘带着她,按照她的意愿,住在城中最高的楼中。

这里似乎并非客栈,侍者来往脚步近乎无声,偶尔还会请先生去见他们的主人。

温念头几日实在是病得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做着梦,梦到那些因她而死的人的生平。

大多数人有着凄惨的过往,有心理彻底变态,也有身不由己或为了某个执念强撑着活下去。

似乎冥冥之中有谁在借此告诉她,其实有些人罪不至死,值得原谅,她断他们的生路是在作孽。

但温念从不替别人原谅,也觉得这些人死了对谁都好。

作孽就作孽,大家一起死。

她没有求生欲的某种决心冲破了梦中的黑影,猛地一睁眼依旧是一片黑暗。

但窗外的阳光很温暖,驱逐了她身上的冷意。

温念听到从外间传来的交谈声。

“只要先生在此坐诊,千金阁库中药材任您取用。在下可是难得开出这样的价格,您真的不答应么?”这大概是此地的主人,连声音都带着“我很贵”的味道。

“我欲求阁下库中的药材,是为了救她,而她若是知晓我擅自答应诊治旁人,说不得要寻死觅活。”这是她温柔体贴的先生。

温念摇摇头。

对先生感到失望,在他眼里,她竟是如此无理取闹之人。

屋外的人声突然停止,又突然传开笑声。

“若是旁的人跟我说,你被人管住了不再医治别人,我是绝对不信的。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

“……我平生,未曾遇到过她那样的人。阁下见多识广,口才也是极佳的,若是能够劝住她,我可以一直在这里待到她病愈。”

“好啊,就算不行,见到能令你如此困扰的奇人,也够回这几天的本了。”

灵云公子挑开帘子,瞧见了用手肘撑着窗台,勉力坐起的女子。

女子的周身带着沉沉的死气,目中无光,脸色也极为苍白,却并无病弱之态,挺直的背脊宛如不肯折断的翠竹。

他见过很多身怀傲骨,悍不畏死的人,但未曾见过被病痛折磨还能毫不在乎的人。

一看就很棘手。

然而对方根本不需要他劝,先发制人地答应。

温念的声音带着久睡的慵懒干哑:“既然先生治病救人并不会给无辜的人带去灾厄,先生也不必拘束自己,但凭心意便好。”

她首次的体贴换来某人的注视,似乎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又似乎是在考虑她是不是病得脑子糊涂了。

司尘走过来给她把脉。

很好,是后面一种情况。

她缓缓补充:“当然,你不能再杀人,如果你杀人,我必然给对方陪葬。”

“好一位侠义心肠的仙子。”另外一人赞叹着。

温念勾勾唇:“还未请教过公子的名号。”

“既然说是公子,想必仙子有所猜测。”

温念看着一片黑暗里突然跳出来的司尘同款好感度提示,听到“恭喜您解锁新的攻略目标——灵云公子”的提醒,慢吞吞地回复对方。

“先生也只让别人唤他先生,公子让旁人唤你公子,这样的巧合之间,是有什么深意么?”

两人的称呼里还重了个“云”字。

不过司尘是云游的云,而灵云公子,是灵石如云来的云。

“这世上可以直呼我们名讳的不多,这样只是方便别人称呼或是提起罢了,仙子若是喜欢,唤道君或者前辈都可。”灵云公子言语里充满了随她开心的灵活。

“当然,若是你同云先生有琴瑟之好,与我同辈相称也是使得的。”

温念觉得有道理,于是说:“巧了,我还真是他妻子,那你叫什么?”

只是客气加试探的灵云公子:“……不妨和先生一样,称一句阁下。”

她:“阁下的千金阁中,可有能恢复记忆的药材。”

司尘:“……”

在连搞两人心态后,温念的心情变得舒畅了些。

即使灵云公子说要回去找找才能回复她,她也和气地表示能等。

然后转头对司尘说:“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比先生您还要让我见之生厌。”

司尘:“论实力,他在我之上,我无法替你杀了他。”

“瞧您说的,简直像是我心狠手辣,见谁不喜欢都要杀了一样……真可惜啊,我既杀不了他,也杀不了您。”

温念发泄了一下心里因连日做梦生出的恶意,又说:“我不在意我失去的记忆,给我药我也不吃,如果他拿这个拿捏你,直接回绝便是。他既然说千金阁库中的药材任你取用,那就多拿些,不能让奸商占到一分便宜知道么?”

看到奸商赚钱,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还没走远的某人:“……”

果真是难得一见的棘手人物。

司尘目光复杂,但并不影响他敬业地把今天新调配的药递给对方。

温念端起来一口气喝掉,没有对自己翻倍的剩余生命表达看法,而是说:“我也是先生的学生,先生若是不嫌弃我如今瞎了,便让我替您打下手如何?”

感谢修仙世界观,让她能够以神识来感知周围,从而达到“看到”的效果。

司尘依然没有拒绝她。

二人白日里坐诊,夜里讨论医理或是在城中逛逛,生活规律,作息健康。

倘若没有出现被医治的人不久后就在某处变成一抔灰的情况,“云先生”的风评大约会好转很多。

以前是死病人周围的人,现在直接死本人了。

知道情况的人不愿意地再来找灵云公子争取看病名额,义诊的比例越来越大,库里出去的药材越来越多,进项也越来越少。

灵云公子从来没有做过赔本生意,更何况是这种费心费力还被坑了的。

所以尽管他对司尘有那么两分看在修为上的尊重,他也要从对方身上加倍取回损失。

喝完降火的茶,他出门见千金阁主去了。

温念氪命做了一段时间的好人好事,就被发现了秘密。

明明有缓和好转的病情,隔几天就变回去甚至是恶化。

就算这病邪门,也不该邪门得这么规律。

被大夫当场戳破的某人开起玩笑:“救我比救其他那许多的人重要么?这可不像是对一切病人平等地优待的先生。”

她应该珍贵在仅此一例,而其他人的病说不准他都治过。

所以他一直忍让纵容,取舍时会选她。

不考虑情感因素,是因为他没有变过的六十好感度(这玩意儿虽然只做参考,但他确实是在好感度变化后才开始对她百依百顺的)。

司尘听完她的话,定定地看着她说:“如果我治不好你,会生心魔。”

修为越高的人,心魔越要命。

温念笑了:“能成为先生心魔也不错。”

“你病糊涂了。”

“先生如今是越来越不温柔体贴了。”她摇摇头,伸手摸窗台上的兰花,“它总算是开了,可惜我已经闻不到了。趁着我还能听到,先生可愿替我弹一曲琴?”

司尘的琴,还是为了教她学的,就是她一节音乐课都没上过,全推掉学其他要紧的课程。

现在也算派上用场。

大约是心中无物,先生的琴声很空灵,飘渺,叫人觉得如处仙海云梦中,忘却己身。

温念趴在窗台上听琴,不知不觉中陷入睡梦。

醒后被告知要去找人算命,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药不管用就要考虑玄学因素了?

作者有话说:

在医院等检查结果的时候写了点(周末医生少昨天找了好几家医院没挂上号),现在没那么难受了,晚上再写,争取明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