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分钟以后,快反营所有排以上干部都集中在了临时营部。

人到齐后,周卫国开口道:“我们营的任务大家都清楚,今天大家也近距离看到了水门桥。田连长还下到了桥底。接下来,由田连长介绍一下水门桥尤其是桥底的情况。然后,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说一说该怎么炸这个桥。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这里十几个臭皮匠,总不成连半个诸葛亮都顶不上吧?”

周卫国说完,大家都笑了。

周卫国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冲田大海点了点头。

田大海清了清嗓子,说:“根据下午的近距离观察,水门桥长大约10公尺,目前能通行的桥面宽不足三公尺。这座桥共有三个桥墩,依托桥下四个大引水管中的三个建成。桥墩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桥墩底座的直径大概有一点五公尺,高大概有十二公尺,根据桥墩的结构、数量和桥面强度估算,整座水门桥的承重大概在五十吨左右。如果要破坏水门桥,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炸毁中间的桥墩,而炸毁一个桥墩只需要一百公斤左右的梯恩梯炸药就够了。”

孙大胆接口道:“那不就结了,等天黑透了俺带上十几个人,背上一百公斤梯恩梯炸药,摸到桥底下,在中间的桥墩下安放好炸药,等炸药这么一爆炸,水门桥不就完了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没那么简单。下午美国人也说了,水门桥已经被我们的人炸过两回,但都被他们的工兵给修复了。我想,在我们之前炸桥的兄弟部队肯定也明白要破坏水门桥,炸毁中间的桥墩是最简单的方法,相信他们也这么做了。但既然美国人都能很快地修复,就可见这个方法不可靠。”

田大海想了想,说:“对了营长,我在桥底下看到中间的桥墩有修补过的痕迹,看样子还真有可能被兄弟部队炸过又被美国人给修好了。”

周卫国说:“这就是了。”

孙大胆说:“炸一个桥墩不行,那就三个都炸!”

周卫国说:“为了彻底破坏水门桥,三个桥墩肯定都要炸毁,而且桥面也要炸毁,反正我们带的炸药足够多。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怎么接近桥墩和桥面?趁天黑摸到桥底吗?我看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水门桥已经被兄弟部队给炸过两次,美国人现在明显加强了水门桥的防卫。我不认为美国人会把桥底这么个明显的薄弱点留给我们。水门桥长只有十公尺,并不像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么长,美国人只要在桥的任何一边安装探照灯,就可以把桥底看得一清二楚,我们根本就没办法隐蔽接近!”

孙大胆说:“那就让狙击手把美国人的探照灯给打掉!”

周卫国说:“探照灯可以打掉,但如果美国人用照明弹呢?”

孙大胆顿时语塞。

其他人也沉默不语。

这几天他们在旁观20军和27军在夜间强攻美军时,都见到了美军大规模使用照明弹的情景。既然美军这么重视水门桥,没道理守桥的美军会连照明弹都不配备。

过了一会儿,一个排长说道:“营长,从桥下不行,那能不能从桥面接近呢?反正我们都化妆成美军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这恐怕也不行,我们俘虏的那个美军中尉布朗已经猜到我们要炸桥,如果回到水门桥,他恐怕未必会配合我们。没有他的配合,我们是很难接近水门桥的。而且,下午那个美国兵也说了,水门桥夜间是不允许通行的。就算能通行,从下午我们车队刚在桥面停下就有人过来盘查看,我们即使上了桥面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在美国人发现之前安放炸药。”

另一个排长说道:“营长,干脆让我开辆卡车装上炸药冲到桥上引爆,拼着这条命也要完成炸桥的任务!”

周卫国脸一沉,说:“胡闹!今天我们经过水门桥时,大家都看到了,桥头每一侧的防守兵力都不下一个连,还有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工事和高射炮,你怎么冲过去?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能冲上桥面,在桥面引爆炸药,那最多也只能炸掉一段桥面,却没办法炸毁桥墩,美国人可能连半天时间都不要就能把桥重新修好。你这么做除了逞强,又有什么意义?”

那排长不由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另一个排长开口道:“营长,要不俺们就用迫击炮炸桥?”

周卫国笑了,说:“以我们营八一公厘和六零公厘迫击炮的威力哪里能威胁到像水门桥这样的钢梁桥?要是有美军的一五五公厘重炮还差不多。”

说完,周卫国心里不由暗自感慨,要是志愿军有美军的一五五公厘重炮,在快反营的抵近引导下炮击,那炸毁水门桥还真是轻而易举!

那排长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想了想后,又说道:“营长,俺想起俺们在淮海战役用过的‘飞雷炮’,就是把汽油桶锯掉底做成的简易大炮,把炸药包当炮弹,炸药包下再放火药,用火药把炸药包抛出去,最远能抛两三百公尺呢!那威力可不是吹的,逮什么炸什么(‘飞雷炮’最早由中野4纵工兵连发明,在淮海战役中推广使用。最初的炸药包装药是黑火药,但淮海战役中使用的‘飞雷炮’由于炸药包的装药采用黄色炸药,威力剧增,被国军称为‘没良心炮’)!用这个炸桥行不行?”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炸药包的杀伤力主要靠冲击波和炸碎物体的碎片造成的弹片样杀伤,如果不是很靠近桥墩,爆炸方向和爆炸时间又正好,恐怕很难对水门桥这样的钢梁桥造成实质性威胁,而且两三百公尺的射程也远远不够,就算撇开威力和射程不说,精度怎么保证?我们的目标可是一座长不过十公尺宽不过三五公尺的桥!”

那排长想了想,也觉得以“飞雷炮”在安全距离击中水门桥有难度,就算击中威力也不够,所以沉默了下来。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田大海突然说道:“营长,您看我们能不能从水下做文章?”

周卫国眼前顿时一亮,说:“怎么从水下做文章?”

田大海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几笔,勾勒出水门桥的草图,随后指着草图说道:“营长您看,水门桥的三个桥墩分别依托桥下四个大引水管中的三个建成。当初这么建造的原因可能是为了增加桥墩的强度,同时也可以帮助固定引水管。但现在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点把足够的炸药通过引水管送到桥墩的部位再引爆。这样既可以保证炸毁桥墩,又可以做到隐蔽。”

周卫国想了想,说:“首先,炸药怎么防水?还有,你怎么保证炸药分别进入桥墩依托的那三个引水管?又怎么保证炸药正好在桥墩的位置爆炸?”

田大海说:“炸药放进汽油桶里就可以防水了。不过要让炸药分别进入桥墩依托的那三个引水管,就要靠人推了。我会带两个水性好的战士完成这个任务。至于炸药爆炸的位置,我们可以用一根绳子,一头栓在汽油桶上,一头拴在引水管入口的地方,只要保证绳子留出的长度恰好是引水管入口到桥墩之间的距离就可以了。”

周卫国沉吟着说:“引水管现在正在放水,你们靠近引水管入口时很可能会被水流吸进去,太危险。”

田大海说:“营长,您放心,下午我下到桥下打水的时候就发现,引水管出口的水流量并不是很大,和引水管的口径根本就不相称。这应该是因为美军最近一直在放水,导致水库的水位下降了很多,所以水压变小了。说不定水位现在已经到了引水管入口的位置,那引水管入口水流的吸力就不会太大了。我们靠近引水管入口应该是安全的。”

说完,田大海就一脸期待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沉思片刻后,说:“隔了一层引水管和汽油桶引爆,炸药的威力够不够?”

田大海说:“营长,我算过,只要把装药量提高到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公斤梯恩梯,在桥墩位置的引水管里爆炸的话,威力足够炸毁桥墩!”

周卫国扫视了一遍其他连排长,说道:“大家觉得这个方案怎么样?”

孙大胆说:“大海最擅长爆破,他既然说这样可行,俺觉得就可行。”

其他连排长也纷纷同意田大海的方案。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好!就用大海的这个方案。时间紧迫,今晚十点就开始行动。大胆,十点以后,你带上一连,负责肃清从这里到水门桥的所有美军检查点。最后在距离水门桥五百公尺左右的制高点隐蔽待命,稍后我会和你会合。大海炸桥成功后一连负责掩护他们撤退。大海,等大胆肃清一路上的美军检查点后,你就带二连乘汽车出发,准备好汽油桶,带上足够的炸药,按照你的方案炸桥。三连留在这里,警戒待命。注意看好那个美军中尉,尤其不能让他看穿‘南朝鲜战俘’的虚实!”

三连长忍不住问道:“营长,我们今晚炸完桥就完成任务了,为什么还要注意不能让那个美军中尉看穿‘南朝鲜战俘’的虚实呢?”

周卫国淡淡地说:“我还有别的计划。”

三连长“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反正快反营上下对周卫国都是绝对信任的,刚刚他这么问只是好奇而已,既然周卫国有别的计划,那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会议结束后,快反营立刻分头休息,做咱斗准。

晚十点,孙大胆带着快反营一连出发了。

从快反营的宿营地到水门桥共有5个美军检查点,但每个检查点不过只有一个班的美军驻守。对付这种身在明处的小股敌人正是快反营的拿手好戏,所以不过四十分钟,快反营一连就传回了肃清通道的信号。

周卫国立刻带了一个作战分队和田大海的二连乘坐两辆吉普车和五辆卡车出发了。

几分钟后,车队就已经顺利抵达美军最靠近水门桥的那个检查点。

汽车如果再往前开,肯定就要被水门桥的守军发现了,所以将汽车停在路边后,众人都下车。

周卫国交代了田大海几句后,就带那个作战分队跟着孙大胆留下负责联络的战士和孙大胆会合去了。

田大海则带领二连携带炸药和汽油桶翻过了一座山岭,来到了长津湖畔。

田大海举起望远镜朝远处的水门桥看过去,见水门桥上桥下果然都是灯火通明,看来周卫国的估计没错,美军绝不会在水门桥连续被炸两次后还留下足够的漏洞给志愿军钻。

田大海放下望远镜后,立刻率领二连沿着长津湖向水门桥隐蔽前进。一路上虽然没有遇到美军,但前进了不到一百米,前面就都是高达数百米的峭壁了。看来美军不在这里设防也是有原因的。

二连要想带着足够的炸药和汽油桶在短时间内翻越眼前的峭壁显然是不可能的。要想从这里抵达水门桥,唯一的方法就是走水路。

这里距水门桥的直线距离虽然不足五百米,但实际距离当然更远。这两天气温虽然有所回升,但还是有零下十几度。照理说这样的严寒长津湖的水早该冻住了,但偏偏在这一带长津湖的水是流动的,所以没有上冻。这就给二连带来了麻烦——他们没有冻住的冰面可供行走。而在这样的严寒下,恐怕全连都下去,游到水门桥下的引水管处最终也剩不下几个人了!所以田大海当机立断,命令战士们在岸边砍树扎木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过了午夜十二点。

终于,在全连战士的努力下,在花了一个多小时后,两艘木筏终于扎好了。

田大海立刻指挥战士们将携带的炸药分别装入六个汽油桶,其中三个汽油桶每个装了一百八十公斤炸药,另三个汽油桶则每个装了一百公斤炸药。

将六个汽油桶桶盖拧好又绑上绳子后,田大海让战士们把六个汽油桶都搬进水里,再把绳子拴在木筏上,这才挑选了七名战士,拿着简易木浆,分乘两艘木筏沿着长津湖畔向水门桥出发了。

幸亏汽油桶本身就有一定浮力,每艘木筏各拉着三个装了炸药的汽油桶前进虽然有些吃力,毕竟还不至于沉没,否则仓促之间捆扎的木筏根本就无法承载四百多公斤炸药和四名战士的重量。

渐渐的,水门桥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越是靠近水门桥,田大海等人划桨的动作就越是轻柔,生怕一点点稍大的声音就引来两边桥头美军的注意。

木筏就这样悄无声息而又缓慢地前进。

田大海抬起头,一边紧紧盯着这边桥头的动静,一边机械性地轻划木浆。

木筏距离水门桥越来越近。

一百米。

九十米。

八十米。

……

突然,田大海感觉到木筏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不由心中一凛——木筏肯定是快要接近引水管入口了,这才受引水管水流的影响加快了速度。

前方是一道堤坝,堤坝的上方不远就是水门桥。

长津湖的水位果然已经很低了,以至于从水门桥上照下来的灯光被堤坝挡住后,在堤坝的底部形成了一片阴影区,那四个引水管的入口,正是在这片阴影区内。而这片阴影区,就是桥两头美军的视觉死角!

这就意味着,只要木筏能够安全抵达那片阴影区,就可以不受桥两头美军的干扰完成炸桥。

这听起来是个天赐良机,可是,问题的关键是,水门桥上照下来的灯光虽然在堤坝底部形成了一片阴影区,但在这片阴影区的前方,却也有一片被灯光照亮的水面。

木筏现在还在湖岸的阴影中前进,不虞被桥头的美军发现,但再有十来米就要离开湖岸的阴影驶入这片被桥头灯光照亮的水面。虽然这片水面距离堤坝底部的阴影区不过只有二十几米,但这二十几米才是真正的生死距离!

只要木筏在驶过这二十几米距离时,桥头有一个美军往水面看,两艘木筏就将暴露无遗!而暴露在美军火力下的两艘木筏根本连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

田大海深吸一口气——这时候他已经别无选择,只好赌这一把了!

木筏继续前进,终于驶离了湖岸的阴影,进入了那片被灯光照亮的水面。

田大海的心跳骤然加快,双眼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桥头。

虽然他无法看见桥头美军的动向,但唯有这样做,他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越来越紧张的心。

偏偏在离美军这样近的距离,为了避免发出任何过大的声响,他又不能加大划桨的动作来加快木筏前进的速度。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木筏也仿佛停止了前进。

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了。

一米。

两米。

……

木筏离堤坝底部的阴影区越来越近。

终于,木筏驶入了堤坝底部的阴影区。

田大海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发觉木筏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直接撞上堤坝。

木筏直接撞上堤坝虽然不至于引爆后面汽油桶里的炸药,但巨大的撞击声却很有可能会引来桥头美军的注意。

所以田大海示意木筏右边的战士停止划桨,和另一名战士加快了在木筏左边划桨的频率。木筏逐渐向右转向,终于在撞上堤坝之前成功转为横向,速度也减了下来。

木筏在靠近堤坝时,田大海和另一名战士都举起了手中的木浆,先木筏一步抵上了堤坝随后两人手肘渐渐屈曲,最终,木筏安全地靠在了堤坝上。另一艘木筏的战士也依样而行,把木筏轻轻地靠在了堤坝上。

木筏停稳后,田大海长出一口大气,放下了木浆,下意识地摸了下脑门,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