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对得起自己。”安戎最后说。

跟葛桃吃了午餐,安戎回到医院打印了检查报告,拿去诊室给医生看。结果还算可观,医生仍旧建议半年检查一次,得知安戎的工作性质后微微蹙眉。

“工作强度都在可控范围内。”安戎说。

医生抬头打量安戎,片刻后点点头,看过了他近期使用过的药物清单,主要是这次重感冒打过的点滴,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让他一周后再带着其它检查报告过来。

安戎走出医院大厅,被刺眼的日光一照,忍不住眯了眯眼。

门口拐角有人走了过来,安戎从眼皮的缝隙看过去,慢慢睁开眼。

瘦骨嶙峋的青年穿着一身印着XX汽修字样沾着油污的工作服,曾经和安戎一模一样的脸却因为过于瘦削和经年操劳变成了令安戎都几乎认不出的容貌。

苏珑拢了拢早已失去光泽如杂草般的乱发,目光飘忽不定。

“阿、阿戎……你……你回来了?”

安戎停下脚步,看着走近的苏珑,没有说话。

五年的时间并不会让他忘记在被迫出国之前,这个人还曾经咬过他一口,可有些人就是健忘,也或许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对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在安戎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苏珑搓着干瘪的双手,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我……我就住在附近,刚刚路过……看到你下车,就……”苏珑又笑,“方便聊聊吗?”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安戎侧身让开路,不看苏珑,只点了点头。

“那就去我住的地方……?”苏珑小声问。

安戎不置可否。

苏珑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跟上来的安戎,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安戎看着佝偻着后背走在前面的苏珑,过往的那些瓜葛、还没有来得及清算的恩怨,此时此刻看着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他突然有种无力和无奈的感觉,实在是没必要再计较什么了。眼前的人已经落魄至此,仅仅是看着这样的苏珑,那些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走了大约一刻钟,拐过几条街道,安戎看到了一间汽车修理店。

店铺非常狭小,仅仅只有一间,店里冷清清的没有生意,没有窗,里面光线昏暗,能闻到很浓的汽油味。

“下面开的店,上面住人……”

苏珑带着安戎沿着角落的楼梯往上走,楼梯宽度仅能容纳一人,肩膀稍微宽一点的,甚至还需要侧身通过。

越往上走味道越是诡异,汽油味里夹杂着腐烂的霉味,还有饭菜的油烟味,令人作呕。

安戎实在无法理解苏珑这种落魄了都对自己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是怎么容忍自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

走上二楼,安戎看到了房间里另外两个人。

身后的门“咔嚓”一声被关上,安戎看了一眼抵着门板的苏珑。

“阿戎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回来了也不知道来找爸爸,”经历五年牢狱生涯的苏沣已经从一个体面的中年人变成了沧桑蹉跎的老人,皮肤松弛眼角下垂,笑起来便带着种皮笑肉不笑的意味,“来来来,快进来坐。”

安戎没有动作,视线从苏沣转到坐在他一旁的苏锐身上。

不像苏沣,苏锐看他的眼神阴恻恻带着恨意,就好像他此时缺失的双手和因为残疾而萎缩的右腿都是安戎一手造成的一样。

安戎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他甚至有点想笑。

所以他们想对他做什么,就凭这一屋的老弱病残?

见安戎不动,苏沣也没有再说,叹了口气,直奔主题:“阿戎,爸爸已经不怪你了,不管怎么样,咱们终究还是一家人。你也看到了,爸爸和你哥哥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咱们也不求你共进退,你好歹——”

“要钱?”

苏沣眼睛一亮,对旁边的苏锐说:“你看,我都说了,阿戎还是很懂事的。”

苏锐脸色阴晴不定,多少钱都换不回他的双手和右腿,但能拿到钱也总好过没有。

苏沣说:“爸爸呢,要的也不多,我跟你两个哥哥,一人五百万,一共一千五百万,拿了这一千五百万,以后我们绝对不会再打扰你。”

“哦,”安戎点点头,“一千五百万,我有。但是,凭什么?”

苏沣脸上的笑容一顿,愤怒地瞪大眼:“凭什么?!凭我是你爸爸!他们是你哥哥!凭你欠我们的!”

“爸爸?你是给过我爱还是教过我做人的道理?”

苏沣:“……”

“我欠你们什么?你入狱,是因为触犯了法律。苏锐是因为酗酒打架得罪了人。至于苏珑为什么变成这样,需要我给你们分析吗?”

“你……”

“从十岁到十八岁,八年,每个月五万的零花钱,一年六十万,一共四百八十万,拿了这笔钱,你们能东山再起也好,挥霍完了也好,都跟我没关系,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苏沣虽然仍旧不甘心,但他时至今日多少也看出他这个儿子跟他印象里的不同,是不可能再有转圜余地的,只好沉着脸点头答应。

安戎给了苏沣一张卡,转身快步下楼。这个满是腐烂气味的房间里,连人都腐烂了,他无法忍受再多呆一秒钟。

下到楼下走出门口,身后有脚步声追了出来。安戎侧身躲过苏珑伸过来的手,拉开了一米的距离回身看着他。

“还有事?”

“阿、阿戎,”苏珑绞着双手,那双无辜的眼睛再做出同样的眼神,却已经没有了当年让安戎都为之触动的感觉,他的眼睛已经彻底失去了灵性,“阿野他——”

“别去骚扰他。”安戎沉声警告。

苏珑一怔,眼神里划过一丝恨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在一起了,是不是?!”

安戎懒得跟他解释:“牧野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你自己先放弃了他。”

“我没有!明明是你抢走了他!”

伴随着苏珑歇斯底里尖叫的,是他忽然冲过来的狠狠一推。在刺耳的汽车鸣笛声里,安戎猝不及防地朝街道倒了下去。